《凤髓》第130章


是,他的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朝堂,但日常的养护不能少,人走茶凉的道理人人知道。初来这里时他也不好过,日日烂醉如泥,连峥不知捡了他多少回。他以为痛苦终将过去,谁知不是。听见她要禅位,他心急如焚,权力只有在自己手中才可称得上是保障,一旦交接就会反噬,她怎么不知道!
因为耳疾要退隐,听说她的耳朵越来越不好,看来他只能回去当她的耳朵了。他看向漆黑的夜,习惯性地将酒壶拎在手里,待要喝,又想起什么来,一扬手,远远抛出了大帐。
北地咫尺皆迷,御城还算好,但对于没有见识过北方的人来说,寒风呼啸也够受的。
扶微畏寒,处置完了政务,常会挪到檐下晒太阳。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她闭着眼睛听不害说朝野趣闻,听久了有点昏昏欲睡。
空中隐约传来翅膀扑棱的声响,她睁开眼,见两个黄门跑到月台上,正高擎起双臂打算驱赶一只鸽子。那鸽子不怕人,迟迟盘桓不肯飞走,扶微认出它,一下便站了起来。
次日的朝会,因先前天子已经有了隐退的意思,因此显得格外凝重。诸臣都有些七上八下,毕竟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开始,很多人经不起这种大浪淘沙式的筛选。新帝上位,元老们面临诸多考验,不知新帝改革吏制的力度有多大,继续留任的又有几人。所以赞成熙和帝退位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更希望维持现状,至少三十年不要动摇。
天子在上,倚着凭几说她新制定的计划,“大殷全国,分十三个州部,每州当设刺史一人,以监察地方。刺史乃朕与百姓口舌,上可上达天听,下可传达黎民。刺史以六条问事,一条监察强宗豪右,五条监察郡守、尉与王国相。朕思量再三,此监察手段比之秦朝更严密,也便于朝廷更好的管理吏治,诸君以为如何?”
众臣自然一片附议之声,天子年轻不假,但其对政治的敏锐,是历朝历代帝王中少有的。小小的年纪,也不以天子之尊独断专横,收梢总加上一句“诸君以为如何”,再配合上笑眯眯的表情,若就此禅位了,实在令人很是不舍。
积攒了五天的陈条,大小诸事都要向天子回禀。天子有时掏掏耳朵,尚且能够听清,有时就不怎么灵光了。一场朝会大约持续两个时辰,殿宇一角燃着线香用来计时,众臣不时瞄上一瞄,太傅和宗正等更是捏紧了心,像罪犯等待裁决,等候最后的那道诏令。
大司农终于呈报完了今冬的军国用度,天子舒展广袖缓声开口,“朕有政命,欲昭告天下。”
众臣立刻一凛,纷纷起身,执着笏板长揖下去。太傅几乎感受到了绝望,两手颤抖着,紧紧闭上了眼睛。
天子在幄帐下负手踱步,奇怪的是没有下令常侍郎宣读圣旨,而是自己口述,一字一句道:“丞相久不在朝,朝中万机事务亟待协理,今以司直汤彧为相,自此赞襄机务,与朕分忧。另擢令燕相如为大司马大将军,置官属以理事,领衔内朝,预闻政事。阖国兵力分南北两属,南令太尉管辖,北以大将军为首。虎符分四,太尉与大将军各一,余二皆由朕亲自掌管。朕意已决,便不与诸君商议了,急令大将军还朝,领命任职。”
大司马大将军官职在丞相之上,对于朝上百官来说,燕相一向是辉煌的存在,只要不封太子,其余多高的官衔都可以接受。
至于太傅和另外三位近臣,脸上的震惊简直大得像磨盘——分明和前几日制定的计划不一样了……不过无论如何,天子没有禅位,这个转机足以令他们痛哭流涕。太傅长吁了口气,这刻居然发现燕相如是一员福将,哪怕他和天子断袖断得难分难解,他也不会再反对了。十六岁的少年人,要统领天下哪有那么简单!少帝需要一个坚实的肩膀攀附,别人都靠不住,唯有大司马大将军,关系不一般,辅佐起来当然全心全力。但是转头再想想,此人也是不要脸出境界了,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啧啧啧!
朝散了,最后立魏王世子为帝的诏命也没有颁布。太傅带着宗正等兴匆匆赶往路寝,恰逢少帝立于温炉前,面上一派安详地看着淡蓝的火舌在诏书上蔓延。缣帛的经纬渐渐扭曲,先是字,后是玺印,到底变成了一蓬火,消失不见了。
三位臣僚看着诏书付之一炬,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追问少帝:“陛下如何忽然改主意了?”
她从御案上拿起一方细绢递过来,“不知何时,魏王的封地变大了。我记得荆国已入公田,为什么被魏王划去一大块,还在边界驻了五万魏军?”
太傅一脸震惊,“此大逆不道!”
“可见我是小看了魏王。我一直以为他和大将军交情颇好,那日千秋万岁殿上他又极力维护我,我料他和其他皇叔不同,谁知……”扶微苦笑了下,“所幸得知及时,如果那道诏命发下去,想收就收不回来了。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太傅托了托手里素纨,“这是大将军发回的?”
她点了点头,“大将军人在北地,心在朝堂。”
太傅虽然腹诽他爱权,但这次也很庆幸有他。如果魏王不像想象的那么正派,社稷将来如何暂且不论,少帝的安危起码是得不到保障了。还是眼下这样好,少帝忙不过来,他来帮忙,万一他想擅权,天子也不是摆设。如此互相制衡,可物尽其用,既不可惜了少帝,也不荒废燕相如满身的才学。
扶微开始等他还朝,既然委以重任,又明确下了召回令,他敢不回来,她就派人把他押回来。她日日如坐针毡,等了大半个月,朝堂上等来了魏王一家先后暴毙的消息。据说北地忽发“传尸”,魏王一家皆染上了恶疾。大将军前去查看,无一人得免,所以具书上表,告知朝廷。
扶微心里是知道的,毕竟以皇帝之名多造杀戮,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因此消息到了,她无非大大感慨了一番。
“魏王忠勇,然天妒英才,令人扼腕。”她轻轻抚摩着盘龙飞燕牌,皱眉道,“传尸之疾,朕小时候听说过,就是俗称的劳瘵。渐就顿滞,以至于死,死后复传之旁人,乃至灭门……着实可怖。”
朝野提起恶疾便人人自危,谁也不关心魏王一家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匆匆向上拱手,恳请天子一定要重视,莫让病势蔓延。
熙和帝点头不迭,“诸君放心,朕会传令各州刺史严加督办的。好在眼下天寒,病势尚可控制……尸首深深掩埋,魏王府就封了吧,以免再有人遭难。”转头问官署司马,“大将军可从北地动身?”
司马道是,“今日是第五日了,只因极寒之地行路艰难,比之其他三季耗时要长一些。不过上了秦直道就好多了,眼看要开春,料想再有个把月,便可抵京了。”
再过个把月,恰逢春暖花开的时节。也好,那个时候他入京,就可看到满城新气象,一定比北方不毛之地更令人眷恋。
接下来的日子,她仿佛等待夫君凯旋的小妇人,忐忑又满怀期待。一年没见到他了,不知他现在的心境变了没有。当初燕氏十三人的死,还对她耿耿于怀吗?总算他心里有她,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为她扫清障碍,可见并非全无感情。如今他回来了,她顿时有了底气,再也不必孤伶伶独自坐在朝堂上,动辄看着外面的天幕发呆了。
有了盼头,办事便愈发精神,一日入台阁,与诸臣商议平推,“大殷与周边各国贸易往来日益频繁,富商大贾中不乏奸猾者,囤积居奇,抬高货价,使朝廷与百姓俱受损。朕欲在各大州郡设立官衙,以掌物价……”话还没说完,建业从门外跑了进来,一声主公喊得又响又脆。
她不悦,蹙眉道:“大呼小叫,哪里来的规矩!”
建业顾不上天子责怪,回身往外指,“大将军前锋先行进京禀告,大将军乘驾已到扶风了。”
她站起来,心头激荡几乎窒息,碍于众目睽睽不能欢呼雀跃,只得勉强忍耐着,含笑道:“朕曾许诺,待大将军返京,出城十里相迎的。”
太傅忙道:“臣即刻传令太仆卿准备天子出行卤簿,臣等随主上一同迎接大司马大将军。”
她摆了摆袖,“不必,大将军不喜欢过大的阵仗,朕去即可。诸位继续商议,拟定员吏名单,以便及早遣赴州郡。”
“诺。”众臣俯首领命,待直起腰来,天子早就跑得没了踪影。
扶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奔跑了,她穿行在宫墙夹道里,怨怪明光殿离章德殿太远,跑得她胸口生疼。回到燕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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