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第23章


至此犹是一默,又说:“是我师兄此生唯一遗物,凿千年寒铁女娲遗石铸就。需得以血开锋,自我师兄去后,便再没出鞘过。我平日里负它巡街,也不过怕它屋中久候,憋出病来,聊以遣怀。”
步惊云没了话,只半寸心思稍来过一过,拿手握了绝世,握了谁一腔尽与的托付。他往掌中横了锋刃,一记剐蹭,顷刻溢出血来。绝世叫他一灼,嗡然惊动,向步惊云手中争鸣两下,遇着龙泉逢主,新镜匣开的,几撇神光铮铮一过,吓得一圈水鬼簌簌坠入河去。帝释天也觉夺目得太不寻常,叫一番阵势骇了骇,两步退了。
聂风于后拾了袍子,拍落两袖子灰。他在岩上坐着,看步惊云拽剑的样子,怎生妥贴。枝梢的火都栖定了,霜雪又回到了它的素里。聂风听见一声鞕响,往老远老远地方,有模糊一群人,套锁覆枷的,正往桥洞下走过来,又走过去。
一步一步向更莫测之处行。
聂风喉中一涩,心下叭哒叭哒又碎了,竟不知以何悲哀而悲哀了。他拿袖子抹了泪,如此更瞧不真切了,瞪了几回,约莫念及一件要紧之事,一件天大要紧之事。他这一生,便是要为此翻覆颠倒了。可想了半时,桩桩件件掠过一遭,寻遍了,他也没找到。就暂且放下,抬眼来看步惊云,才省起来:他没问步惊云会不会用剑。
一时忧得愁了,悄悄瞥两眼。一瞟愣了,步惊云拳掌精妙,刀剑也很通,把绝世使得滴水不漏一顾洒然。刚劲剑招叫他揉了指风,凌厉也凌厉,虚空留痕的,往帝释天跟前摄去。帝释天横臂来挡,叫他以剑锋寸丝寸缕这么一缠,剐得骨肉俱裂,生生一只左手当下绞得粉碎。帝释天袖口一凉,心下瞬时寒了,急急于后退过几丈,拂袖欲招泉乡鬼气疗伤。
步惊云稍得胜势,哪里容他再是喘息,足底半点不让,挺剑掠前与帝释天斗做一团。聂风见着,歪歪斜斜起了身,往岩上跌将下来。拧眉扶额想了想,依稀觉得步惊云方才一势很有些眼熟。念了半天恍然,他同他师兄向无名门下习武读诗的时候,无名授他以刀腿,他师兄学了掌和剑。聂风彼时往墙上趴着看了,也能记得他师父论起什么“三云十剑”之类。
他师父拈了剑指,比一个招儿,没什么话。末了问他师兄:“惊云,你懂了么?”
他师兄提了木头剑,人比桌子腿矮上一分半寸的,拱手来应:“懂了。”
聂风看他师兄一脸整肃,恭恭敬敬,和书里描的那些人物好生相仿,历百劫而虽死不辞的,老气横秋,抿了唇。就哈哈笑了。他一笑,手没扒住,向院底栽了,中华阁高门大户,一下叫他摔得不轻,损了腰腿。最后被无名从灌木丛里抱出来,他师兄垂眼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给他捣了药膏。聂风床上躺了,也没嘤嘤嘤,只望他师兄。
他师兄瞟他:“你来看我么?不走门?”
聂风没话。他师兄拧了眉:“很疼?哪里疼?”
聂风瞟了,觉得他师兄愁得更老,又乐,一乐浑身疼。
聂风把这些一一记得清楚,自也识得步惊云那一招“剑留痕”的来处。他拂散了衣上烟尘,呆了一阵,想起城里老人说他师父不知年岁,为声名所累,是故隐居中州,大抵不是论着虚的。满算起来步惊云也多得三千载了,难不成步惊云竟还是他师祖辈的高人。
聂风一抖,再看帝释天与步惊云一场胜负已写到末句。步惊云得了绝世助益,捭阖之间让帝释天甚为忌惮。步惊云以掌带剑,旋身盈怀团一撇阴气,直向他撞来。帝释天避讳绝世神锋,不敢冒进。却见步惊云合衣掠至跟前,错掌之间帝释天探指成爪,去势急变,切至步惊云喉间。奈何一招行得老了,手中一虚,揽得半撇雾,步惊云人已不见。
聂风一愣:“剑气留形?”
帝释天遇势不好,堪堪退了几步,背心莫名一凉。步惊云不知何时往他身后站了,挺剑向他胸口一捣,挑得皮肉骨分。一瓢零碎之中衔衣卷得什么,仰头已于嘴中塞了,噶嘣一声,咬得粉碎,嚼也没嚼,吞了。
帝释天瞪他,嘶了几下,扪腹跌过两步,翠冠黄衣操持不住,一下散了,露了手足胸膛,腰骨如柴,皮肉转眼干了。乌发一寸一寸,秋声拂面的,往两鬓添了霜。他尚存一分气力,拿眼看步惊云,瞪得太狠,把一对招子挣脱了眶:“步,步惊云,把,把我的玄阴还来。”
步惊云看他:“已叫我吃了,还不了。”
帝释天惨笑:“你,你坏了我五千年鬼修,吞了我的玄阴,我如今已是废物,再成不了气候,为何不直接把我,杀,杀了!”
步惊云也笑,无晴无雪的,往眉上挂一串怒,瞟他身后一群水鬼呜哩呜哩涌上岸来,卷巴卷巴来扯帝释天的小腿:“你平时作威作福,要他们拜你畏你,现下也尝尝他们反噬的滋味,如何?你自命泉乡之主,一瞬红颜枯骨,连新鬼都不如的滋味,又如何?”
他阴阴瞧了帝释天:“我说了,风这一笔账,一分一厘的,我要你统统翻倍还来。这黄泉水湍有多痛,你再清楚不过。至于火骨之恨——”
步惊云停了停,探手拽上帝释天脚踝,一勾轻撕。帝释天疼得喉中渗出血来,拽了身下草叶自有一颤。左右便见几重霜寒漫上他的腹下,及至腰间,竟是停了。步惊云低头看他:“我剔你一半,我不杀你,剩了半边,叫你往奈何桥下受尽剐刑之苦。”
帝释天听了呵呵低笑,却甩与步惊云一句:“泉乡之主!步惊云,你太高看我。我对聂风下手,你以为笑老头不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不过想激怒你,借你之手除了我。哈哈哈,泉乡之主,你恐怕早是忘了,三千年前笑老头他——”
末了步惊云没能听上,因着帝释天已叫水鬼缠了卷罢,拖往川底下去。步惊云默了默,散了一地霜雪寒,衣上血渍拍得结痂,转来抢至聂风身旁,仍要抱他:“风,我们返阳。”
聂风摁了他的手:“你,你学过剑?”
步惊云想了想,不知他缘何还有如此一问:“没学过,剑握在手里,我就会了。”
聂风思忖着这一句约莫是个无师自通的意思,深以为步惊云果然是他某个顶顶了不起的前辈,便整衣敛衫弄了两下,与他躬了身:“师祖。”
步惊云一头的雾:“师,师什么?”
聂风拱手:“您虽然,不,不是人了。可礼数万万不能坏的,师祖。”
步惊云听他连称呼都改换了,心下发急,只觉这泉乡阴深瘴浓的,莫不是坏了他的神智,遂再没耽搁,也顾不得聂风不依,搂他怀中沉了沉,仓惶往井边去:“风,你撑着点,回去便好了。”
两人“咚”一声向井中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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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皇影桌旁再来剔亮一盏烛花,眉头几夜未展的,愁了又愁。易风倒是罕来宽慰,竟往聂风肩上团了睡。皇影握刀一叹。忧得剑廿十三捂紧了叶子:“离人心上秋,这一入秋,我就要谢了。”
皇影看他:“你是骨头,不会谢的。”
剑廿十三一笑,未及说些什么,就见阶上廊前簌簌莫名的,天夜雨,衬了枝梢半轮月,相与对看,最是人间一番温柔造化。皇影看了心下欢喜,两步上去推了窗:“到了。”
他说到了,果然便是到了。剑廿十三瞧着院里井口那点子方寸之地,倏忽冒了一袖子云气,冉冉搂了抱了谁,直往堂下边来。越窗过户的,掠至聂风身畔。
三鬼听得一声喘,聂风扭头咳了几句,仓惶续得吐息。步惊云化了形,上前扶他。易风犹未醒的,自聂风肩头滚入他怀中,幸得片儿警一把捞了。皇影瞧这一场兵荒马乱终究尘定,忒体贴地向屋后煨茶。
聂风揽着易风,尚得闲心四顾了堂下,犹是旧时景致。三灯两盏,几个檐柱,还有枝四株七叶的骨头花。他同剑廿十三一笑:“我回来啦。”
剑廿十三哐当哐当摇瓶子:“你回来就好,呜呜呜呜。”
麒麟往他后边探了头,瞥见聂风,动了动蹄子,没挪步。皇影拎了壶子转出厅来,一瞟:“麒麟,不用担心,聂兄弟魂魄已经归窍了。”
麒麟听了,叭哒叭哒跑他跟前,歪头衔了他的衣袂,嘤嘤哭了:“你,你返阳就好,那个什么鬼的,他没伤了你吧,下次叫我遇了他,一定一把火烧他飞了灰。”
聂风累他受怕,好生歉了,拈他掌心捧着,劝了又劝。麒麟抱他指尖不肯松。步惊云一瞟,拽他尾巴从旁甩了,扶了聂风:“诸事已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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