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第24章


聂风累他受怕,好生歉了,拈他掌心捧着,劝了又劝。麒麟抱他指尖不肯松。步惊云一瞟,拽他尾巴从旁甩了,扶了聂风:“诸事已毕,我们可以回家了。”
皇影桌旁置了壶子,一怔:“不休歇一晚,明早再走?帝释天如何了?”
步惊云冷哂:“帝释天再也不能碍着笑三笑了。泉乡如今清静了,他该安心了。”
完了转与聂风又说:“风,南山院阴寒,你刚自鬼界回来,不宜久待。我们回家。”
聂风看他,没动,拱了手:“师祖,这次也多谢你老人家相救。”
步惊云噎住了。
皇影从旁扣了杯盏,低咳两声,扭头憋了一阵,总算兜了半分矜持:“师,师祖?”
麒麟如此便就显出神兽的天真来,哈哈往桌上笑得滚了两滚。乐完拿蹄子顺了毛,正容:“不错。论起年岁,你当当人家师祖也不怎地冤枉了。”
步惊云没闲来理,替聂风敛了衣襟:“风,我不是你师祖。”
聂风自是不信的。他瞪眼瞧了步惊云:“你不是我师祖,怎么会使‘剑留痕’,还有‘剑气留形’,旁人不晓得,我很清楚,那是我师父的绝学。”
步惊云一叹:“我两千五百年都在瓶子里待着,如何成你师祖?”
聂风抚掌:“你便不露面,也能是我师祖。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了,一个普通少年落崖不死,掉进一个山洞中。里头有高人遗墓,他一拜两拜三拜的,就拜出一本秘籍来,石壁上还有什么重剑无锋,人剑合一的绝妙言语。天下的师祖,都一样一样的。”
步惊云愣了,扶额:“我没有什么遗墓,也真不是你师祖,更不是什么老人家,你不信,我到时与你同去师父那儿,做个明证。”
聂风拧眉:“你不是我师祖,那你是我什么?”
步惊云哑了,他默了半天,一时也思忖不得,失了安徐自在,他想啊想的,知道聂风究竟不是那个意思,但止不住曾经念过几个名分,都不然,末了还叹。躬身抱了他,转一怀云气,摄了剑廿十三,向堂外掠。
聂风一惊,抱紧易风,捻了麒麟没撒手,还抽了一撇闲来,与皇影辞别:“皇影,近时多得收容。我先回去,日后定来登门造访道谢。”
皇影跟了几步及至阶下,同他为礼:“聂兄弟不必客气——”
还得半句未说,步惊云何等迅疾,已携了几人下得山去。徒得他倚门小立半天,孤影窗灯,霜痕深院的,一叹。
易风发得一场大梦。
枕下依稀还是旧时光景。他爹负了雪饮,高头大马的,哒哒哒哒的,抵了暮色来寻他。两人提一壶酒,交了杯。他爹捧了盏瞧他。他说:“风儿,你我父子,本不至落到这个田地。爹应该多陪陪你。”
易风灯下吃吃笑,瞧他爹袖子上斑斑火色,往墨里深深去,一下愣了。他爹,风中之神,传奇,是中州话本里剪下来的那种人,点尘不沾清凉无汗,莫论真假,多少八卦里黑纸白字都这么下了词笔。易风自也罕得见他衣衫染污,就又看一眼,无端哂然:“你叹什么,你铸你的侠义铁石心,我走我的歪门邪王道,两不相干,陪什么陪,大道无朋,你听过没?”
他爹现下听了,听了也不通,偏向炉下添一枝柴。两人对坐,一至夜烬火熄。隔日天阴,他爹起行,易风没留,临别无话,就向赌坊前那块匾儿后立了,看惯了送往迎来的,瞟他爹的马蹄掌得好,又哒哒哒哒于通衢上去。他半天省起来,要望他爹一眼,可只剩了一折长风,春尽花辞的,拂过他的鬓发和衣袂。
几天后,易风从乡民手里弄了几颗骰子,象牙的,剔透得像玉,带点隐香,磨在掌里润得很,握久了有余温。他把玩两下,甚是得意,心情大好。向坊中摆了庄,一赢十五局,大利。他笑。惊得嫣翠进来,持了一封书函。
易风挥手:“放着,等会儿再看。”
姑娘默了一阵,没挪地:“主人,是惊云道门主写来的。”
易风“哦”了一声,半记眼刀叫一众赌徒噤了声,拧眉:“写什么了?”
嫣翠抖了抖:“旬月前步惊云和,和神风盟盟主,与连城志约战大佛巅。”
易风扣了盅盖:“这个我晓得,好大事情,好大阵仗,风云嘛,谁不知道。步惊云说什么了?”
嫣翠垂了眼:“当时一战风云虽胜,但着实惨烈,神风盟盟主重伤未醒,叫步惊云带回道中救治,奈何回天乏术药石难及,已于五天前,殁,殁了。”
易风心下轰然一响,怔了怔。半天才晓得低头摸信,手中骰盅叫他一握碎为齑粉。他往乡民那处百般讨来的玲珑骰子也一并成了飞灰。寸把大小的物什他都守不住,更妄论珍重何人。易风捻了步惊云亲笔,踉跄向椅子里跌了。拆到半途,一笑。
嫣翠早唤荆奴将一厅子闲人赌客赶将出门,转头瞧他莫名欢喜,难免悚动。姑娘瑟瑟问了:“主,主人?你,节哀才是。”
易风呵呵罢手:“你们骗我,我,我三日前还和聂风在这喝过酒呢。聂风活了七老八十了,龙元傍身,死?哪有这么容——”
他突然没了声,噎了噎,将晚未能问出的那一句,现今绕了个囫囵,终归没放过他,又横往他胸前去了。他爹衣袖上的一笔一笔深痕,非素皆黑的,远近瞧着,都像涸了的血。易风无话,躬身向灯下展了信笺。文墨稍有些潦草,在皱巴巴的纸上胡乱抹了,无非一事:他爹已敛入棺椁,后天下葬。
落款也得纵横捭阖,瞧不太清,唯独“风师弟”三字,叫步惊云描了又描,半点不差的,写了分明。
易风这才恍悟,原来他爹当日携了一缕魂,是与他告别来了。可临走两人究竟没甚言语,生死离合之事提也未提。易风又笑,他爹就有这么一个本事,说着该多陪陪你,一转身就丢下了你。
易风给乐醒了。睁眼见着聂风沙发上抱了他,替他顺尾巴毛。麒麟茶几边上卧了打盹,厨房里隐约一股卤香,一荡一荡的,锅盖儿挡不住,往客厅里飘。绝世大咧咧挂在壁上,步惊云一旁拨电视,往他这一瞥,抽了半叠纸递与聂风:“风,这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睡着了都能掉下泪来?”
聂风听完了来瞧,瞧了替他拭一拭。易风拿爪子挠他,聂风只好放手。易风呲牙蹿在茶几上:“别老摸我的尾巴,我就这么一根,秃了你赔啊?”
又趴了望他:“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剑廿十三一叹。聂风笑了:“我返阳的时候,你还趴在我肩头,已睡着了。我们在南山院待了许久。皇影性子不喜闹,我们扣扰久了总是不好,如今事毕,就先与他别过。我看你倦了,便没叫你,直接搂你回家来了。皇影说你为了救我伤了许多气力,谢谢。”
易风瞪他:“谁想救你了,哼,你死了没人喂我,我还得受累找下家,太烦,而已。”
剑廿十三也抖叶子:“不错不错,步,步大人腾云驾雾的,呼呼的风声,都没把你吵醒,你是真累,而已。你做梦了吧。”
聂风讶然:“猫儿也做梦,梦见什么了?”
易风抖了抖耳朵:“梦见把一根骨头用牙齿嘎吱嘎吱磨成了一根针。”
剑廿十三没了话。易风嗤笑:“你说事毕,那什么帝释天呢?死了没?”
步惊云冷哼:“死倒没死,不过生不如死。”
易风默了默,没话。又跳在聂风怀中,拿头蹭他。聂风从善如流,替他挠下巴,省起什么,向茶几下抽了剪刀,拽了猫儿爪子:“易风,我给你剪剪指甲。”
易风剐他手中凶器一眼:“你敢!?”
步惊云嗤笑:“风,我帮你摁着他。”
易风歪头也笑:“我听见风叫你师祖老人家。老人家就该莳花弄草,少掺和年轻人的事。”
步惊云拿眼瞥他:“你又要打?我成全你。”
聂风瞧着眼前境况就晓得剪爪子已是奢望,他好险没说过几天还想带易风去修个毛。诚然猫儿现下腾挪纵跃,折腾来去的,老有种凌乱落魄之美。但聂风总觉置得齐整会妥帖些。可就了易风桀傲性子,聂风翻覆半天,心下消了这个念头:“不剪了,不剪了。你们别打。打坏家具,房东要叫赔钱的。”
遂仍替他挠下巴。剑廿十三嘿嘿乐了:“怎么不剪了。我看电视上说,猫还得绝育,剔毛,剩了四只脚上的,像穿了小绒靴子。前段时间我见聂风都收了张传——”
易风叫聂风摸得舒坦,懒得千山万水地去挠他,只拿一双猫眼儿瞥了骨头一记。剑廿十三骇于易风威势,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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