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第27章


步惊云到此没了言语。聂风径自行去,剩他趿了鞋,山人落子的,啪嗒一下往客厅里躺罢,眉上皑皑沉了雪。易风甩尾巴,墙角探出头来。步惊云瞟他:“你有话。”
易风真有话。他衔了毯子往桌上一趴:“我引你行个去处,怎么样?”
步惊云拧眉:“什么去处。”
易风嗤笑:“你不就想知道当年麒麟魔之事么,我左右瞒不过你,索性与你全说了,省些口舌也好。”
步惊云搭手披衣:“走。”
奈何两人没出巷口,便遇上无名并了神锋到访。步惊云瞧着两人袖底衣前,仆仆风尘的,落拓得紧,自也不是沽酒相祝来的,遂愣了愣,引他们厅中坐罢,同易风之事且先按下。又向厨中引一壶茶。几人寂寂拈了杯,步惊云拱手:“师父。”
无名停盏一笑:“惊云,风儿呢?”
步惊云怔了:“风他,今早收到秦霜电话,要他去见一个,唤作剑晨的道士。”
神锋正拿手稳了稳发上高冠,想是来得急,伤了仪容,现下听了“啊”得一声,讶然:“剑晨师兄?”
步惊云望他。神锋便顺着这个向下谈:“剑晨师兄是我师兄。算是我师兄。他原为师父首徒,人也聪慧,道心很深。可前几年山下归来,不知,不知何以,坏了清规,叫我师父逐出门去。我已三载未见他了。剑晨师兄怎地会到中州?”
无名扣指沿了杯上划一圈儿:“是为了南山之事来的?”
步惊云垂了眼:“不错。秦霜最近一直在查十几年前那桩悬案。”
无名默了半天:“我听说当年这批道士也是我师兄山门旁支,算起来,剑晨与他们,怕是很有渊源。”
步惊云挑眉:“哦。”
他这声话得浅率,折了私忿,一字之中素得分明,了无嫌猜的,叫人听着颇觉惊寒。神锋瑟瑟扯衣。无名捧杯一叹:“我大哥曾与我提过南山惨案,他道门中百八旁支,此事牵扯甚广。神锋来这,也怀了一探究竟的心思,但昨天收到我大哥一封传真,只两字,隔岸。大概是劝他罢手。”
神锋敛了衣襟:“其实今日是我求了师叔来这。师父虽然要我切莫插足此事,但终归我与众位师兄一脉同出。他们昔年妄死此处。我不能叫师兄们就这样,一陌黄白几盆纸钱的,吹吹打打焚了灰,便草草掠过。我想,风,咳,聂风生于中州,对这桩旧事或许稍有听闻。毕竟——”
步惊云拿眼瞟他,眉上昏的淡的,一寸霜一寸凉,戳得神锋心下一跳,仓惶要向后仰倒。无名瞧不过眼,伸手扶他一扶。步惊云垂头抿茶,截然:“风不知道。”
神锋噤了声。步惊云又同无名添了水:“师父,风当年才六岁,对这事半点不晓。你们若真要寻些什么,还是去查查档案记录为好。”
神锋扶额:“可恰恰载了此事的县志文墨,昨日都叫一把火烧尽了。”
步惊云笼了袖:“那真不巧。”
完了掩一记哈欠。无名见他如此,晓得是个委婉逐客请去不留的意思,便扯了神锋依依礼了,拱手告辞。步惊云还来客气客气,将两人送至巷口。临了转与神锋:“小道士,你师父叮嘱得是。浑水莫淌。否则有性命之忧。”
神锋垂了眼。无名同他道上转了。步惊云瞧着两人拐得没影,转身见了易风拽刀出屋来,望他:“走吧。”
一妖一鬼往南山去,路上不来耽搁,彼此无话,速行。今天大抵是旧历上的日子,石径旁逢着几个唱道情的,挑两只白纸灯笼,咿咿唏唏,曲《阳关》,谱古时音,听着很有些凄楚。小孩叫大人牵了,不晓得调子里的意思,但究竟闻着伤心,叫他忧郁,嘴一扁,要抹泪的。母亲就呀呀的哄。
易风望了,莫名一叹:“聂风当时约莫也就这么大。他家从前是什么营生,你知道吧。”
步惊云听他倏忽至了谈兴,默了默,由易风明火执杖地说。易风摊手:“聂家祖上传了把刀,唤做雪饮,也是神兵,性奇寒。聂风未生之前,聂家十几代单传,没一人能把它拔出鞘来。”
步惊云挑眉。
易风又说:“他爷爷为这事愁得秃了,慨叹,他家一脉,定生死镇阴阳的,可惜到此断了。聂风爸爸就再没做鬼先生的活计。十几年后有了聂风,三岁,拿雪饮试牙,啃巴啃巴,‘铮’一声把刀撩出鞘来。他爷爷欢喜得很,拍大腿,雪饮就归了聂风。他家又觉聂风生得灵,赶趟儿寻了一个高人批命。”
步惊云停了停。
易风还有话:“没想到这一批,却批祸事出来。高人铁齿得很,给他诊了八字,风归九霄浅水龙游。意指聂风养不大,活不长了。聂家面上诺诺,心底原是不信。几天之后得了一个消息,高人暴毙。邻里都说泄了天机。聂家这才急了,草草把聂风同无名送去。”
步惊云望他:“你对这些关节倒是清楚得很。”
易风恻恻一笑,不知嘲谁,拽衣袂平了又平,眉眼一串儿叹:“因为我着紧他。我找他找了三千年,却还是迟了。”
步惊云没话,心下惦念旁事,耽搁半天:“那雪饮呢?我怎么从来没听风说过。”
易风笼了袖:“雪饮叫我藏了,聂风也觉得它早散佚多时,你自然不晓得。十四年前,就是道士暴死那天,清明,聂风为他父亲抱了往南山祭祖。路上人多,把他同家人冲得散了。他刚过了六岁生日,还不太晓事,转吧转的,就独个儿走到了镜湖边。”
步惊云拧了眉:“镜湖?”
易风低哂:“不是个好去处。前些载中州岁成不善,河川平了岸,总有痴男怨女往水里投,闹得冤气很大,再添一个南山院,人鬼砥砺之地,确实多妖。城里请了不少先生,都不过敷陈其事。还剩了几只年头颇深的孤魂,不长眼,要闹聂风。麒麟魔怕他有什么闪失,就现了形。”
步惊云抿唇:“被道士们撞见了?”
两人又走一段,烟树衰草衔衣的,去路很浊。易风抬手掰了一枚叶子,往唇边吹两下,半个调子咿咿呀呀,没奏完,抛了,拿眼瞟他:“是。麒麟魔,天地煞气之最,道士们几辈子都未必能逢着一次,悚然惊了,摆阵的摆阵,掏符的掏符,都不是泛泛之辈。好多轮下来,怕挠得麒麟魔有怒。”
步惊云一叹。易风沉了眉:“他戾气本就很大,下手浑不留情。一时染了十数人命,天难容,要降雷罚。麒麟魔自恃甚高,也不躲,就往湖边坐了等。”
他彼时尚是一只九尾猫,顶顶厉害,山中呼风唤雨的,能伏群妖。唯一不美,便是没化得人形,还差几年苦修,得巧撞见此劫,仓惶掠身来看,照面逢了聂风,半大的,抱刀,鞘上新血未干。易风三千年忧忧扰扰,念了无数次这个,可一朝遇上,竟是怎地一番狼狈光景。他往一地涂炭里愣了,看聂风临池扪一把脸,净了手,听罢动静抬头,霜雪雁行晚的,与他一眼。
易风心都素了,半句话没来得及同他搭上,已向九火天雷落处投了身去。聂风岩下犹未动,愣愣瞧他挨过九十九道劈,烧得焦香四溢,撒把孜然,便得食了。就是这一场天怒,伤得他八尾尽断,一吹飞了灰,想是要疼的。
易风不疼,更没觉可惜,修为散了,左右能再得,无妨。
他挨劫时一句未吭,硬气得很,心下想着念了,将几番招呼都斟酌定了,怕有差池,还一字一字过了百八十遍。可临了聂风起身,欲走。易风挪两寸,要唤他。他俩别时草草,三千年重逢,易风攒了万言,欲说的话,远近颇多,需得郑重,就先颤声问了好。
他说:“聂风,好久没见。”
奈何聂风低眉瞟他,没理,甩两字:“多事。”
便径自道下去了。易风喉头一腔的血,扭头看水天月迟,江山改色的,让他消受不得。他难过得紧,肺腑一刀叫人戳得穿了,终于掉了泪来。
念到此节,易风嗤笑:“后来才晓得那个不是聂风。”
步惊云瞥他,半天一句:“风,小时候什么样?”
易风叫他问住,正经想了想,拿手一比:“书快团子,瞧着软绵绵,带虎头帽,遮了半张脸,笑起来甜成一块糖。”
完了却叫步惊云剐上一眼,才觉逾了界,省过来,低咳两声,掩了掩:“也,也不是那么可爱的。”
两人心事别怀,至此无话。又往林深深处行,途上景致偏好,一磬隔寺,三山绕梁的,很受看。可易风引他拐过一廊子朽木,风水便就胡乱转了,老树无花,天阴欲雨,四月素得冬似,草叶上的九秋霜,长梢过尽的,簌簌湿了衣。易风于前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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