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迷情》第2章


凌风无奈地笑笑。纠结太久的疑问,突然要着手一环一环解开谜底,多少让人有点抗拒。何况,万一没有答案又该怎么办?
他轻吸一口气,紧步跟上小姑娘。
如织的游人,各式摊点,抛彩球的艺人,间或一动的真人雕塑……不用说,阿莱到了。
“阿莱是巴黎最富生命力的街区。”
这是母亲告诉他的。那个风韵极美的闺秀常常穿着得体的旗袍或是洋装,在他很小的时候把他抱在腿上,为他解读各地风情的画册。
十色景致,百种风情,的确,左岸很美,阿莱也是。
但她的眷恋明显超过了普通人对风物的欣赏,颇有一种想要时光倒流的感慨。
“爱莎!”
一个中年妇女远远地朝这边叫。
“噢,该死!”小姑娘眉头打结,“总有一天,我要跑去妈妈找不到的地方!”
“爱莎!”母亲急切的呼唤打碎了爱莎的遐想。
“Je viens!”她用法语不满地嘟囔,回过头对凌风伸出手道别,“再见了绅士,希望你流浪得愉快!”
凌风配合地接过她软软的小手,作势在她手背上空一吻,目送满意而归的女孩随母亲溶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爱莎的双语能力令人印象深刻,但是,流浪?
他皱起眉头。
她说他“魂不附体”,孩童的目光总是一针见血。但如果流浪是很多衣食无忧的人的精神企盼,魂不附体却并不是他对于自己的追求。
那么,他的追求是什么呢?
凌风伸手揉搓太阳穴。
他是凌氏集团总裁的独子,学业完成后就继承家业,这是顺理成章也是很多同龄人求之不得的事,父亲周围那些朋友们的下一代都如此,有那么困难吗?
但他是gay,还希望做一个画家。这两个秘密都是对他年近70岁的父亲,凌儒涵传统价值观的挑战——他不仅没兴趣去经营一家企业,更没兴趣把家里交际圈内的某位名媛娶进门,入夜之后缠绵直至他的下一代顺利产出。
他的追求不是S型的柔美曲线,而是刚强有力的拥抱,是硬邦邦的肌肉和……
胸口一阵气滞。
不自觉地冷笑。他的追求有那么重要吗?反正是无法实现的。
可是放弃的话又不甘心,无法在任何思维的间隙里转过身面对真正的自己。
还是,放弃身后的那个家?让那个女人得逞算了!
脑中相反的声音相互较劲,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母亲如果在世,是不愿意看到他这样的吧!……那母亲当年在这里到底遇见了什么?跟她之后的人生是毫无关系的吗?那为什么她追忆的笑容并没有惋惜失落的神色,反而保持着一种满足;如果她当年的遇见因为一直持续在她身边让她满足,为什么她又要不时地忆起过去呢?
沿着协和广场漫步,满眼的现代化玻璃和铝合金建筑并不能解答他的疑惑。他静静地走着,直至绕广场一周后,接近广场中央的“圣婴之泉”。
这是一座常出现在母亲故事里的建筑物,远处能望见被夕阳刻画出明暗线的圣尤斯塔奇教堂。
黄昏中的古建筑令人静止,Déjà vu适时出现。
就像撞见宿命,凌风停住脚步。
晴空下,圣婴之泉完美呈现古典的神龛造型。让古戎生动优美的浅浮雕,处处展示着它“文艺复兴时期杰作”的身份。听说它背后是堆砌如山的尸体,而如今,为了满足观光客的期盼,正中央泉台上喷涌出的泉水,与夕阳映照闪耀着琉璃的光泽。
Innocents。纯真中重生,是否能涤净原罪,让灵魂脱胎换骨重新来过?
他兴致忽起,打开手提箱,支起画板,拿出碳棒,开始一笔一笔把那圣爱围绕的肃穆雕塑收进自己的画框。
这座让人充满遐思的艺术品在渐浓的暮色里愈发神秘。夜风一阵凉过一阵,凌风手指冻得僵硬,却心如止水。他的眼神在“圣婴之泉”和画布之间如电光火石般飞速闪掠,良好的速写功力把眼前的景物生动地带入布上的空白。
“喀嚓!”对面白光一闪,身体的本能反应把凌风的视线牵引过去——
“咔哒!”碳棒掉到了地上,他木然不觉。
越过画板的上边缘,他的目光定格在离他不远托着相机的身影上。
最后的一线夕阳淡淡地铺上那具身躯,低调的烟灰色大衣,托着相机的手腕处,隐隐闪过一星袖扣幽蓝的微光。
优雅的衣服褶皱,大卫般完美的身体轮廓,浸透着暖色调的朦胧温柔。
凌风目光上移——那是一张令他呼吸断送的脸。他让人想到王尔德的情人波西,想到暗夜里被烛光照亮脸庞的厄洛斯。
爱神厄洛斯的双眸中闪现暧昧迷醉的星点光辉,它们毫无感知凌风的视线,专注地凝视着圣婴之泉汩汩涌出的泉水。
他在想什么?
普赛克的违约窥视会让他立刻逃走吗?
“Ling,看看你的眼神,你冲动了?”一个穿刺了鼻环,打扮嘻哈的黑人爽朗的笑声打断凌风单向发出的电流。他显然是那个人的朋友,凌风看到他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抹迷人的笑容浮现在那张脸上。
他散漫地调侃:“是啊,你不觉得它很性感?”
黑人大笑:“大伙都在等你,怎么样,是加入我们呢,还是跟你的情人对望过夜?”
“噢,当然是跟你们!”那张脸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通常你们的表演都能让我省下晚餐的费用。”
“噢,得了吧,明明对食物挑剔又热衷的人是你!”
二人相互调侃着转身离开。凌风犯痴般收不回视线,像向日葵一样朝着对方转动站立的角度,对方却始终没有向这里看一眼。
要不要追上去?
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捡起地上断了头的炭棒,收起画板。
身后是被街灯照亮的圣婴之泉,泉水不断向外冒,溅起的水花映出琥珀色的夜。
酒店房间虽小,内置却舒适周到。
凌风彻夜无眠。
阿莱很美。巴黎也是。
千色浮世,只因一笔点睛而鲜活得妙不可言。
乳色的羊毛地毯上支着他的画板,画纸上眉目的底稿已经打好,他拿起笔刷,调好颜料,缓慢、细致地开始点染。
Ling?他是姓林、姓凌,还是叫翎?中文的名字吧!
——你这个不肖子孙!凌家不幸!……竟然看这种书!这讲的都是什么?!
被继母夏安然送到父亲手里的漫画,翻开的页面恰好展现男主们的性|爱画面。
——这都是些变态!怪物!……
记忆中的骂声和父亲挥斥下来的拐杖,都离奇地撞进脑海,却又紧接着淡去。
同在一座城市,还能再见面吗?还能再见面的吧!
他带着无意识的微笑,无以自拔地沉醉在中央菜市场的“场景重现”里,直到天幕发白。
随着天光,巴黎在寂静的黎明中苏醒。
街声四起,这座城市的另一角,阳光照进一家叫“La Paris”的餐厅。
侍应生送过来一只厚厚的信封。
“陆翎先生,这是冲洗好的照片。”
被称作“陆翎”的年轻男子露出客套却依然迷人的微笑,道谢接过,递上小费。
这个早上很平常。
他一边喝着温度适口的牛奶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刚刚收到的照片,挑剔着冲洗的质量,构图的维度,也顺带地回忆着照片中的经历。
清晨的阳光铺陈,金色咖啡杯沿反射出一线耀眼的光芒。
他快速翻动照片的手停住了,目光在一张暮色初降的照片上定格。
那是晚霞中的圣婴之泉。
旁边,聚焦区内一个站在画架后的颀长身影,被清晰地收进带着薄雾的傍晚里。他挥动着手里的画笔,俊朗的眉目间带着淡淡的忧郁,额前温柔垂下的发丝挡不住专注的眼睛里灵动的神采。
是某个美术学院溜出来采风的学生吧!
不过……他是谁?为什么画画的神情像在画一个圣物?他与那个泉台有怎样的情结?
他端起咖啡杯,杯沿却停靠在唇边。
他正猜度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经历。眼睛停在照片上,久久没有移开。
很久以后,他都没有忘记。这是他与人生中一个无比重要的人,奇特的初次相见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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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Belle,“美丽的女子”。
Je vieans:我来了。
Déjà vu:似曾相识的一种心理现象。
圣婴之泉:Fontaine des Innoc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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