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琴师》第116章


钟仪驻足,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只黑色的大鸟停在对面的屋檐上,小小的头偏着,似乎在看着钟仪。
秋风吹来,钟仪站的挺直,素白的衣袂被吹起,路人从他身旁经过,纷纷侧目注视。
转眼,到了冬季。
明明是适合安宁的季节,可是边境的消息一直没有断过,如今,第四次进攻失败了,并不难保证,晋宋联军不会出其不意,又来第五次。
郧地如今都成了各路人马的中转站了,钟仪忙得团团转,如今不仅仅是原先最基本的衙门上的事情,边境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举国上下,东面尚存的精良兵力往西面源源不断的送过去。
尔后,鸡毛蒜皮的事直接不管了,理清物资粮草的流向,又跑出去登记新到达的军队,和那些不苟言笑的军管谈事情,实在是考验他。
邹儒显然比他更忙,有的文件全部是他一个人处理了,从来不熬夜的他,也叹了口气,喝着浓茶,看着朝廷来得很勤的文书,每一封上,都有一个鲜红的“密”字印章。
从原先的游刃有余到如今的人仰马翻,所有的人都恨不得不睡觉不休息,把这些事情全部处理好大睡一觉!
然而,这个愿望一直都没有实现。
一月,当鹅毛大雪飘落的时候,钟仪难得地喘了一口气,提笔回了家书,他如今从每月四封变成了每月一封。
穿着厚厚的毛靴子,钟仪从外面回来,洗漱过后,睡下了。
第二日,是被喧闹的人声吵醒的,那种声音,无法言喻,有些可怖,又有些悲哀。
钟仪迷糊了一会儿,脑海猛然清醒了,披上衣服就往外冲。
邹儒就站在庭院里,听见他开门的动静,带着一种沉寂和悲痛地模样看着他。
“……凌晨,湖错城,被攻破了。”
“……”
两个人,站在庭院里。
漫天飞雪,天地间,一片冰冷。
那一个寒冷的早晨,门被闹事的人不停的敲撞。头上带着翎毛官帽的侍卫被人打倒在了地上,脑门破了,鲜血染红了白雪。
府衙关了大门,里面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透着寒气的书房,阴暗不明,
湖错城,戍守全体将士官员,全体殉职,无一生还。
钟仪颤抖的手握不住那封依旧盖着“密”的信纸,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熟悉的脸。
樊齐穿着盔甲,抿着唇的模样。
付武扬起大胡子,抱起十岁的自己在庭院里大笑着。
尹子重坐在他们的房间里,垂着眼,安静擦拭剑刃的时候。
尹子卿站在楼梯上,逆着阳光, 笑的一脸爽朗。
……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在几个月之后,就从这个人世间消失了吗?
钟仪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有一个狰狞的大嘴,吞噬着一切。
春季,家中来信,燕惠催促他回家。
钟仪回信。
三月,善横射击台被毁坏半数。
钟函来了一趟郧地,钟仪不愿回去,两人争吵起来,第一次,钟函红着眼睛大声地训斥他。
“给我回安都!钟仪!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了!”
“邹叔叔还在这里!”
“你们不一样!你同我回去!”
“哪里不一样!我要留在这里!一直留在这里!”
钟函气急:“告诉我,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善横离郧地还有多远?你知不知道敌军要打过来了?你想要送死吗?你让我们怎么办?”
钟仪认真道:“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不能退。”钟仪眼里浮现了水光,他道:“爹爹,对不住你们了。”
钟函摇头道:“不要这么说,我不听,小仪,你到底回不回?”
钟仪侧头不看他,俊秀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不回。”
钟函放缓了语气,道:“你要想想你娘亲,她病了,病的厉害,她想你,放心不下你,你同我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钟仪只是摇头,重复地说:“我不能走。”
夜晚,他坐在书桌前。
房间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有些人,抱着信念,至死不渝。
他碌碌无为,没有本事指挥兵队,没有拿过刀刃,但是,护国的心,还是有的。
他最近总是想起尹子重,笑着的,面无表情的,穿着盔甲的。
“好兄弟,保重。”
钟仪呢喃道,眼眶的泪水,睡着脸颊流下。
三日之后,钟函走了,被韩懿带走的。
他和邹儒就站在门前,看着韩懿带着一批人进来,将钟函带走。
钟函不死心,临上马车,瞪着钟仪:“走不走!走不走?走不走——”到后来,简直是恳求。
钟仪向他摇头,一直摇头。
钟函哭泣的面容就在面前,钟仪呜咽着拥抱了他。
父子二人,就在一条狭窄的小道上,就此别过。
韩懿依旧是风华绝代的模样,最后,对他微微一笑:“你担当了,好自为之。”
钟仪道:“请护好我父亲。”
韩懿放下车帘,那辆奢华的马车被车队簇拥着,消失在了街角。
三月底,善横被占领。
五月,顺达被占领。
六月,神同被占领。
七月,晋宋大军向郧地压来,黑压压地铠甲,反射着嗜血的光芒。
与此同时,埋伏已久的北晋军队的铁蹄踏入南楚北面!南楚早有防备,如今不分上下,两兵仍旧对峙。
晋宋联军的意图很是明显,拿下郧地后,兵分三路,一路向北,共同攻克南楚北面,一路向东,长驱直入,一路向南,收拾南方边镇。
那是个很美好的季节,钟仪坐在院落里,弹奏着一首古曲,琴声悲凉困顿,他知道,一切似乎都到了尽头。
站在郧地的高山之上,向下俯瞰——这已经成了邹儒最近的习惯。
驻扎的军队依旧威风飒爽,钟仪喜欢去军营,似乎能看见故人的身影。
知道有一天,小花抓破了钟仪的官袍,他正低声呵斥的时候,邹儒脸色煞白。
“……晋宋联军,到了郧地的边防驿站了。”
“……”
钟仪看着脚边的小猫团,轻声道:“你怕不怕?”
小花:“喵?”
钟仪对邹儒笑了,笑容清浅而温润,道:“它说,它不怕。”
邹儒愣了,尔后,也笑了。
终于,到了一切将要了解的时候了。
就在这个时候,钟仪大步踏出了门口,突然听见一声娇喝:“小仪哥哥!快同我走!”
钟仪回首,怔住。
☆、第一百零六章 郧地之守
钟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见白妗语从远处,穿过忙碌着向外涌去的人群,向他冲过来。
“你疯了!”钟仪叫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白妗语发髻微乱,眼睛亮亮的,伸出手抚摸着钟仪的脸:“还好……还好……我赶上了,小仪哥哥,快和我走吧,这是最后一趟车队了,否则来不及了!”
钟仪握住了白妗语的双手,道:“我不会离开这里的,你不要这样,妗语,你不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的,快回去。”
白妗语死命的摇头:“你知道吗?伯母重病,在病榻上昏迷不醒,天天念叨着你的名字,回去见见她吧!你是她的命!你如果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钟仪努力平息着心跳,眼眶里有了血丝,他低声道:“我发过誓,哪怕郧地会被攻占,我也要同全城士兵,守到最后一刻!”
“小仪哥哥!”白妗语哭了起来:“你不能这样,你想没想过我们……我,我爱慕你,你不接受,我不强求,但是,看着伯母奄奄一息的份上,回去吧,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钟仪手攥的发紧,心中犹豫,看着远处的车队,已经快坐满了,有人在大喊着,拼了命地向上送人进去。
他摇了摇头,看着白妗语哭红的双眼,心中微痛,他张开双臂,抱着白妗语,她柔软的躯体在怀中颤抖,窝在他胸前,如同一只受伤的幼兽,呜咽着,低低诉求着,钟仪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她。
周围的人流渐渐稀薄,车队响起了铃,钟仪和白妗语对视,两人的发在风中飞舞,一双眼,对上另一双眼,可惜,不是缘分。
钟仪松开了怀抱,轻声说:“走吧,将我的桐木琴带回去。”
白妗语呜咽,不再说话,泪水如同断了线,滴滴洒洒,泪流满面。
邹儒听见了,他一直站在街道上,不远不近,看着他们。
“我回去拿。”
“……好。”
白妗语紧紧拉着钟仪的手,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仪。
钟仪笑了,温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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