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骨》第148章


穆世勋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昨夜查了军账,发现大约一年半之前,即是我去了南方的时候,有一笔巨资汇入军需账目。”穆宗淳皱眉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么,那是爱国人士的匿名捐赠。”
“这么巧,正当穆家军需山穷水尽,既没钱打仗,又难以安抚南方军队,举步维艰腹背受敌的时候,所谓爱国人士的及时雨便到了。”穆世勋一瞬不瞬地盯着穆宗淳,嘴角渐渐抿紧:“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军需解决了,有钱打仗了,南方军队吃着我发的军饷,跟着我打跑了日寇,便也渐渐向我靠拢了。。。父帅,我应向那位爱国人士当面致谢,否则未免愧对‘少元帅’的头衔——因这份荣耀,简直就像是有人双手奉上,白送我的。”
“什么乱七八糟,一派胡言!”穆宗淳大掌一挥,怒道:“我不管你这满脑子胡思乱想是打哪儿来的,总之现在该你办正紧事,你就得给我办好了!”穆宗淳看了穆世勋一眼,转身在窗前站定,缓了语气:“你听好——方安琪的父亲跟英美两国政脑关系深厚,有了这层关系,将来你打进国际联盟便有人铺陈康庄大道,眼下时局虽利于我穆家,却也是看在穆家军功显赫的份上!然而等将来贼寇不足为惧之时,南边却未必继续同我们粉饰太平!我穆宗淳三子一婿,长子、女婿战死,幼子残废,如今只剩下一个你。。。”
说到这里,穆宗淳思及死去的穆世棠,蓦地顿住,神情怆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穆世勋亦心中发酸,垂眸不语。穆宗淳转头定定看着穆世勋良久,慢慢开口道:“穆军连年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再打下去,难保没有精力枯竭之日。我老了,也没几年好活了,这一生戎马,无愧天地,作为一个军人,我总算是对得起我的国家我的民族,但如今,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我不能不为穆氏儿孙留条后路。”
穆宗淳顺手端起一碗凉茶抿一口,背靠在太师椅上,一边揉着太阳穴解乏,一边道:“我听说方安琪以前有不少男朋友,但那没关系,关键她出身好,背景好,又是方领事唯一的掌上明珠,你娶了方安琪,方约翰也就是你的后盾了,且我看方安琪挺中意你,等婚后有了孩子,凭她那说一不二的爽辣性子,既认准了你就会对你一辈子实心。于公于私,她都是穆家儿媳的最佳人选。。。其实这些道理根本不用我说,你都心知肚明,我只怕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节骨眼上给我犯浑!”
穆世勋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竹林投在地上的阴影,午后阳光照在头顶,温柔而熏暖,他的神思有片刻的恍惚,只觉得鼻端萦绕着一股极清浅幽淡的香气,就似睡梦时抵着他胸襟的纤纤十指,分明是毫无修饰的素雅纯净,偏偏透着一股引人遐思的娇媚绮丽。
穆宗淳到底还是对儿子有几分了解的,见他这般模样,知道若不能把话戳到他的心窝子里,他怕就听不进去,便道:“世勋,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你何必对那丫头念念不忘,既然当初选择建功立业,男子汉大丈夫,对于一己私情自当拿得起放得下。你现在,不过是心怀愧疚,但成大事者,若是连这点愧疚都担待不起,以后的路,你还要怎么走下去呢?世勋,你娘走的早,你自小便比你兄弟坚忍城府,我看着你长大,我懂得你的抱负和野心,若你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那时你为何不拼力阻止你大姐传令下去?因你知道,错过那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只怕此生再无机会将斋藤一族一网打尽,所以,尽管千般不忍,为了大局,最后你还是任由她去陪葬。”
尽管千般不忍,为了大局,最后你还是任由她去陪葬。
穆世勋忽地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双手撑在书桌边,方才站稳了,他缓缓抬起头来,阳光将他的面孔照得苍白如雪,那一双眸子,凌厉的扫过去,就像是寒冬腊月的两道冰凌,能瞬间将人钉在原地。
纵是穆宗淳,心中也不禁震了震,眼前的儿子仿佛还是昔日摸样,但却又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话头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只是叹口气,道:“该劝的我都劝了,你好自为之吧。”
穆世勋慢慢直起身子,重新挺直了背脊,开口却是:“父帅知不知,其实宋医生就是莫盈的亲生父亲?”不待穆宗淳回答又兀自道:“我甫一查出来,便第一时间去找宋医生对质,孰料他竟已辞别父帅,离开了北都,而那笔巨资便在那时候入了我穆家的口袋。。。父帅,宋医生走的时候,都跟您说了些什么?您可是有事瞒着我?”
穆宗淳怔住,蓦地一拍桌子,指着穆世勋的鼻子,吼道:“混账东西。。。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那笔巨款,竟然比我们抄来的白家家产还要庞大,又在这么巧合微妙的时机浮出水面,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才能拥有如此无法计量的财宝?我唯一能联想到的,只有前朝肃王爷留下的宝藏。”穆世勋看着穆宗淳,道:“父帅,你说,我猜得可对?所谓爱国人士的捐赠,不过是父帅捏造的名目。。。是么?”
“你。。。你竟敢质问你老子?!”穆宗淳气得浑身发抖:“以前你二哥老是气我,现在他不在了,便轮到你了是不?居然为着一个女人神志不清,我穆宗淳怎么养得出你们这些不肖子!”
“我不过想知道,莫盈是否还活着。”穆世勋目光平静,一字一顿地道:“只要父帅肯给我答案,您让我娶谁,我便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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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楼上何等剑拔弩张,楼下花园里,阳光灿烂,鸟语飘香,穆心慈伴着方安琪散了会儿步,大夫人派人来唤,说是有本经书找不着了,方安琪自然对诵经毫无兴趣,赶紧放了穆心慈去,自个儿在花园里逛了一圈,瞧见竹林里有架躺椅秋千,便坐下来荡了一回儿,不知不觉有些犯困,便窝在秋千上打了个盹儿。
正迷迷糊糊地觉着有些冷,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披到了她的身上,她蓦地醒了过来,只见穆世勋背影笔挺如松,忙叫住他:“你别走!”说罢跳下秋千,抱着衣服追上前去。
穆世勋站定,转过身来,只见方安琪一张俏脸红扑扑地,似乎颇有些恼意,冲着他披头盖脑地道:“穆世勋,你是不是不乐意娶我?不乐意你就直说!别摆谱摆脸子给我看!本小姐又不是嫁不出去!我刚说能嫁到穆家来是我的福气,但我稀罕你也是你的福气!我告诉你,你要是看不上我你早说啊,别临头给我玩逃婚让我全家没脸!”
“为什么同意嫁给我?”
方安琪正在气头上,都没听清:“你说什么?”
穆世勋不疾不徐地道:“你明知我心中的人不是你,我也知道你心中想着的是谁,所以——你为什么同意嫁给我?”
方安琪怔了怔,仍是没好气:“三少,他们已经不在了。如今你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微风袭来,穆世勋眯起了眼,竹叶斑驳的倒影投射在他的脸上,半明半灭之间,穆世勋的神情有些叵测难辨:“倘若——他们没死呢?”
方安琪心头咯噔一下,面上收敛了怒色,蓦地叹口气,道:“有区别吗?就是他们还活着,我也嫁不了白公子,而你,更是得不到莫盈。”
穆世勋‘嚯’地转头看住方安琪,那一瞬间的紧绷似乎连风都静止了,好在方安琪与旁的女子不同,虽有些惊讶却不至于惊吓,仍是坦率地把话说下去:
“三少,我不是在中国长大的深闺小姐,若是说得不够委婉还请三少原谅,但是男女之间讲到底还不就是你情我愿四个字吗?三少心爱莫盈,但莫盈并不心爱三少;就如我虽爱过白公子,他不在了我也禁不住伤心了好一阵子,但我知道,无论他在不在,他都不会属于我,那么我再为他伤心,又有什么用呢?”方安琪见穆世勋不语,咬了咬唇,又道:“你我政治联姻,虽是父母之命,但我们家庭背景相似,也算是门当户对。。。就是抛开家庭背景不说,你本身就是一个难得的好男人,从不花天酒地,更无风月绯闻,你一心为国为民,有旁的男人所没有的正义感责任感,像你这样一个男人,即使我不是你爱的女人,一旦我成为了你的妻子,相信你也会尊重我善待我。。。如果我要为自己挑选一个丈夫,我认为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一心为国为民?正义感责任感?”穆世勋忽然一声冷笑:“如果是你看错了,我根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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