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特传说》第46章

这十年来，我成为一名医者，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更结识了几个生死之交。
是他们让我意识到，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我是害过很多人，但我有能力保护更多的人。
既然我决定回到皇室，成为国王，便不打算隐瞒这段不光彩的过去。我愿意受到臣民们和受害者的审判。
如果你们认为我不配为一国之君，我愿意退位让贤。如果你们仍愿意相信我，将未来托付于我，我也必将自己的全部、包括性命奉献给光荣自由的费德穆王国。
所有的近臣、贵族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艾德居然事先没与任何人商量，便在这个专业学者、贵族与平民代表云集的公开宴会上，公布了皇室苦心隐瞒多年的秘密。
全场静寂。即使心中波澜起伏，没人敢说些什么。
艾德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的臣民。
他的叔叔、墨托斯公爵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是因为惊诧，还是因为自己最后的杀手锏刹那间失去了效用。
月的神色凝重，注视着艾德的目光同以往大不相同。
穆坦没说什么，只是眼中划过一丝艳羡。
而对克丽丝而言，这个消息太震撼了，她还需要一点儿时间去消化。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却如春风般轻柔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
“王上，很勇敢呢。相比之前如天神般降临、拯救王国的您，我觉得，今天的王上，才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担当的人，一个真正的王者。”
艾德一震，目光不禁投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穿着天鹅绒长裙、有着一头如云长发、身材瘦小的贵族女孩子，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逆着光，艾德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觉得她的周身都仿佛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似乎不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她羞涩地一笑，冲着艾德福了福身子，便赶紧躲到旁边的中年男子身后。
“小女唐突了，还请王上见谅。”中年贵族男子躬身道。
“颜子爵多虑。令千金谬赞，朕私心却十分感激。”
见女孩仍偷偷地注视着自己，艾德抱以感激的一笑。
克丽丝看出些门道，摇了摇头：艾德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大的杀伤力，祸害呀祸害；洛雅你倒是赶紧回来解救广大的未成年少女啊！
血，染红了漆黑的夜空；黎明仿佛再也不会降临；太阳，歌颂死亡。
是谁在耳边吟唱？是谁在尖叫哭泣？
克丽丝伸出双手，徒然地抓向半空——
夜，微凉。天，未亮。
她披衣而起，惶惶不安地走到屋外。
又是那个梦。从西北回来后，无数次的重复，不肯放过她的梦魇。
此刻的她，和梦中那个八岁的小女孩一般的无助。
仰头看见天上一轮血月，她呆立在原地，渗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铺天盖地而来。
“克丽丝小姐睡不着出来看月亮吗？怎么，是不是觉得血月的月亮异常漂亮？”
“谁？”克丽丝警惕地望着四周。
“不用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多年未见，来看看克丽丝小姐过得如何。”
一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借着血红的月光，克丽丝才看清对方身着黑色金边法师袍。
八阶魔法师吗？
“是不是觉得我有些眼熟？”那声音仿佛直达人心底。
克丽丝凑近些，赫然发现对方正是艾德继任大典上她见过的中年八阶魔法师。
“是。”四目相对，她几乎不受控制地答道。
“是不是失去了八岁之前全部的记忆。”
“是。”
“是不是想要知道每夜的噩梦是为了什么？”
“……是。”她的回答略有迟疑。
对方挑了挑眉，向她伸出手。
她警惕地后退一步。
“看着我。不必害怕，我说过了，此来并无恶意，只是想要帮助你。”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却见对方闪电般地将手覆在她头顶。她下意识地挣扎，直到黑色的线将她紧紧地缚住。一道黑色的的大门出现在她眼前。
“推开它，你就能知道一切的真相。”
推开它，吗？她不再挣扎，叹了口气，伸出了手。
？
☆、第三十章　血色记忆（下）
？ 梦中的场景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不过要和谐美丽得多。
血月静静悬于东天，河水轻柔地穿过树林，将她引到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落中。
木制的大门上刻着“向西村”三个字，是那般的熟悉。
她几乎想要立刻转身逃离，又忍不住想要再进去看看。
一眼也好。
鬼使神差地推开了村门，她向前走去。
木神广场上，大型的木制水车仍在缓缓转动。她记得阳光明媚的下午，这里将飞满蝴蝶，村中的姑娘们会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来这边扑蝶戏水。淳朴木讷的男子们躲在树林里，偷偷地注视着他们心爱的女神。而淘气的小孩子们，会突然合伙将倒霉的姑娘推入河中，河水不深，却能让苦心经营的美好形象瞬间破灭。
“落汤鸡！谁家的落汤鸡！”他们鼓着掌欢呼，换来姑娘们的笑骂追打。
自幼体弱的她，从来不会参与这种没公德的恶作剧。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穿着漂亮的衣衫，隔着树林偷偷地心上人对视。
那时她只有七八岁吧，她自嘲着摇头，向西村的人民真的淳朴而早熟呢！
眼前此刻，集中在广场的村人们，却交头接耳，满面愁容。
“大家静一静，听这位魔法师说明现在的情况。”
老村长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大家，各位，很抱歉，维修结界的任务由于不可抗拒的因素，失败了。再过半个小时，血月当空，结界的力量将大为衰减，整个村庄都会暴露在巨大的危险之下。”
“什么？”“天啊！”“不会吧！”
人群中爆发出各种质疑。他们生活在王国最西林木富饶之地，虽然靠近血之国，却凭借天空结界生活无忧。怎么从没有人提醒过他们，结界会有衰减的时候？
“为什么不早说，让我们撤离？”
魔法师沉默下来，终于，她开口道：
“很抱歉，王国的考量是，如果大家撤离了，这一片土地与森林将被血之国侵占，这会给西边更多的城市与村庄带来灾难。所以每十年，都会有人来负责结界的维修。”
见到大家愤怒的神情，魔法师接着道：
“我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让大家记恨王国。那都是明天的事了。如今，我只是为了让大家认清事实，才有最大的存活下去的可能。”
村民们安静下来。
“血族只能在黑夜出没，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能撑过六个小时，太阳就是我们的救星。但是，血族的嗅觉极为敏锐，人类的血液、汗水，甚至是眼泪，都逃不过他们的鼻子。所以，当务之急，大家要在村中到处泼洒动物的血液、粪便，以干扰血族的嗅觉。然后找到封闭的环境藏起来，用湿布捂住口鼻，防止被他们感受到呼吸。已经有伤口的人要极为小心，最好到村长家来，我会在那里撑起小型的防御法阵，尽我所能保住大家。”
听了魔法师的话，大家都松了口气，似乎这一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克丽丝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她冲进人群中，喊道：
“没有用的！普通的血族或许会被欺骗，但如果是血族贵族，任何的活物都不会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过。”
她的声音飘散在虚空中，她的身体如空气般穿过一个又一个村民。
这里只是她的回忆，她知道。
一个转身，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的夫妇。父亲怀里抱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脸病象，嘴唇干裂而苍白。母亲领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倒是长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五官比他的姐姐还要精致。
“……爸爸……妈妈……伊万。”克丽丝十年后第一次叫出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女孩害怕地躲在父亲怀中，小男孩见状，眨着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大眼睛，脆生生道：
“克丽丝别怕，伊万会保护你的。”
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克丽丝，霎时间热泪盈眶。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徒劳地伸出双手，只是想要再一次碰触到她的亲人。
十年一梦，再见，已是天人相隔。
她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注定的惨剧。可她又不舍得，就这么真的永别。
默默地跟着人群，看大人们将孩子藏在家中最隐蔽的地方，将牲畜的鲜血洒落在村庄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