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有远来客》第40章


一日夜里,富兴正写着新剧本,忽然门外传来额娘塔喇氏的声音:“阿青,这么晚了还没歇息么?”阿青是富兴的乳名。
富兴忙随手拿了一本《苏东坡集》压在剧本上头,随后给母亲开门:“儿子还在读书呢。”
塔喇氏听富兴这么说,笑得合不拢嘴:“我儿阿青上进,读书偏要韦编三绝,可不要熬坏身子了。”
富兴附和着笑笑,以为塔喇氏这就要走了,却不想她径直进了富兴的屋子,拿起案上的书来:“我倒要看看阿青读什么书这么入迷。”她刚拿起书,富兴那几页剧本便有几张飘了下来。富兴想要拾起藏好,却已是为时过晚,塔喇氏全捡了起来,并开始读了。富兴无法,只好垂头站在一边等塔喇氏教训。
塔喇氏读完了富兴写的剧本,叹了口气,看着富兴:“这些全是阿青自己写的?”富兴点了点头。
“若是你自个儿欢喜,便写罢。”塔喇氏眼角隐隐有些泪光,富兴明白,她很失望,“既是阿青欢喜的,额娘也就不阻止了。只是别教你父亲发觉了。”说罢,便放下剧本离开了。
塔喇氏走后,富兴惊魂未定,缓了好一阵子才接着往下写,耳朵还一直竖着听外头的动静。不过对于额娘不阻止自己写评话剧本,他心里还是感激的。
转眼两年过去,塔喇氏突患急症,就这么撒手人寰了。经历了这样的劫难,连小妹湄儿也懂事起来,整个人比往日沉静了许多…还疏离了自己许多。想着额娘生前对自己的好,富兴不禁泪如雨下。自己终是辜负了额娘的期盼,做着不会被人尊重的行当。
富兴在屋里颓了一阵,却忽然想到,额娘生前曾支持他写评话,自己既然成不了功名,为何不坚持自己喜欢的事呢?想到这里,他忽然来了精神,提笔写了关于母子亲情的一篇评话,便带去寻宝秀了。
在宝秀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富兴在一边边听边流泪。过去他写评话只是想要满足个人的表现欲和虚荣心罢了,这是第一个他真的想要告诉别人的故事。他希望别人不要像他这样,失去亲人后才知道后悔。从那日起,富兴写的每个故事都注入了自己的情感,使得人物更为鲜活,故事更为感人,慕名前来的人也更多了。富兴见别人喜欢,便写得更勤了。
富兴整日跑出府,终究引得富察府众人议论纷纷,塔喇氏过世后,这样的议论也从私底下的咬耳朵变为明目张胆了。李贵经常恨恨进来告诉他:“十二少爷,快去管管那些个长舌妇罢。她们今儿又在那里说少爷去八大胡同了。”对此,富兴只是笑笑,并不以为意,自己并未做过,何苦越描越黑呢。
转眼到了康熙四十年。七月皇上北巡,特意叫了几个国子监生随驾,富兴也在其中。监生不能随意走动,富兴好容易才找到了机会去见了久未谋面的妹妹。雅湄被封为固山格格,本是伺候太后的,这次被蒙古的阿木尔格格请来草原小住。他和妹妹聊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家里的情况,却听人通报阿木尔格格来了。
那阿木尔格格生得着实艳丽,只是见到生人时有些局促。最令富兴在意的是,阿木尔说雅湄常和她提起自己。富兴又惊又喜,原来雅湄还是在意自己这个哥哥的。他只希望阿木尔这话并不是客套话。
北巡时最教富兴担心的就是雅湄的一个宫女无端被害。他时刻担忧着自家小妹的安危,以致皇上降旨给他和阿木尔赐婚的时候,他只能木然笑着,心里还在想着怎么保护妹妹。可自己和妹妹都随着皇上圣驾回京以后,他又有了别的担忧。自己婚后必然会被束缚,怎么才能安心继续写评话呢。
因此阿木尔嫁来之后,富兴便不常在府里待着,反而去些小酒楼安心写着剧本。不过阿木尔本事通天,不管富兴怎么换酒楼,她都能很快找到他。富兴每每只来得及把剧本藏在袖笼里,笔墨都不及收起,阿木尔就一进踹门而入,一边四处翻找一边吼着:“贱婢呢?你把她藏哪儿了?”富兴总不屑地站在一边。自己的妻子阿木尔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小姑娘啊。
有一日富兴还在酒楼休息,打算醒来后写剧本,却又听阿木尔的摔门声。他实在不堪其扰,便起身开了门。阿木尔见到他,只冷冷说:“你妹妹被赐婚要回府待嫁,你却还在鬼混。”
富兴一听此言,不禁大喜,忙不迭收拾了东西便要回府。阿木尔不言不语上前帮忙。回了府,却见两个丫鬟捧了芸豆卷要雅湄吃。阿木尔走上前去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他们,随后又恶语相向要自己赶紧回屋。富兴本就心里有鬼,阿木尔这么一说,他便一路小跑回了屋,没好意思看看妹妹。
过了不久,阿木尔便回屋了。富兴以为她又要破口大骂,却不想她忽然流下泪来。富兴见状,忙打发丫鬟们离开,自己哄着阿木尔。阿木尔只说:“我本以为草原的明珠,一世光华,却败在你手里了。”
富兴听了此言,心里更为愧疚。他也知自己对不起阿木尔。看着阿木尔的泪眼,他莫名心生怜惜,连连保证,此后不再去酒楼了。就这样哄了一夜,阿木尔才稍稍消了气。
隔日,富兴便遣李贵传话给宝秀,自己往后可能很少有机会再写剧本给她了,教她多说说之前的故事。随后他便和阿木尔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倒也惬意。
直到一日阿玛执意为他纳了一妾,几日后家门大变…此后富兴一直后悔,自己若早早收笔,或许事情便不会闹得现在这个地步罢…
☆、第三十三章 痛失长子心意冷
雅湄从来不知道一堵墙的距离竟是这么远。
她就这么站在大瓜的屋子外头。只隔着一堵墙,她却不晓得自己孩子现在的情况。大瓜患病已然五天了,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屋里传来的哭声一天比一天微弱。十二阿哥幼时生过天花,因此向礼部告了假,一直陪在大瓜身边。而雅湄,只能这样站在大瓜屋外。
雅湄以为自己会哭闹着往屋里冲,但是她没有。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还有一个孩子的安危系在她的身上。她摸了摸胸口,心里的感觉木木的,并不疼。大瓜一定能活下来的,她这样想着。
大瓜的哭声渐渐微弱,许是又睡去了。雅湄这样想着,忽然感觉颊上些微冰凉的触感。她抬起头,就见乌云遍天,天上淅淅沥沥落下小雨来了。阳信本在一边扶她,见开始下雨了,便开口说道:“福晋,变天了,咱们回屋罢。”
雅湄依旧木然,只摇了摇头。阳信又劝:“福晋也要为肚子里的小阿哥着想,还是回屋歇着罢。”见雅湄不再理她,阳信只得独自跑了回屋。
很快,阳信便跑回来,将一柄油纸伞撑在雅湄头上,又披了一件斗篷在雅湄身上:“请福晋保重自身,小阿哥会好起来的。”
一道惊雷倏地划破天际,带起一阵震耳的雷鸣,而大瓜的屋子依旧静谧无声。雅湄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猛然望向大瓜的屋子,心里似被剜去了一块肉,疼得她不由地用手按住胸口,眼泪再也收不住了…
阳信上前扶她,雅湄借着阳信的手劲慢慢站稳。她拉着阳信一步一挪朝大瓜的屋子走去。
阳信一把拉住她,声音满是焦急:“福晋,万万不可进去啊。”
“阳信,我有不好的感觉…”雅湄掏出手巾抹去了脸上的眼泪,只觉得手止不住地颤抖,“我一定要亲眼看看大瓜。”
听雅湄这么说,阳信便不再说什么,扶着雅湄进了大瓜的屋子。
雅湄踏进这间浓重的药味四处弥漫的屋子,就见奶娘跪伏在门边低声啜泣,宫里派来专门照顾大瓜的两个太医正齐齐跪在大瓜的床榻边。雅湄转眼又见十二阿哥正呆呆站在的大瓜的床边。
雅湄挣开阳信的手,慢慢走到十二阿哥身边。她缓缓低下头,却见大瓜的小脸上布满了肿包,又黑又亮的眼睛也未睁开。雅湄颤抖着伸手去探大瓜的呼吸,手腕却被十二阿哥扼住了。
“湄儿,大瓜刚刚走了。”十二阿哥哽咽着说道,雅湄都听出他心里的哀戚。
雅湄瞬间如遭五雷轰顶,她拼命甩着十二阿哥的手:“你胡说!大瓜一定还活着!”
雅湄尝试了好几次,好容易摆脱了十二阿哥握住她手腕的手,才跪在大瓜的床榻边,痛哭起来:“大瓜,听额娘的话,睁开眼睛看看额娘好不好。大瓜,不要再吓唬额娘了,会把额娘肚子里的小弟弟吓坏的…求求你…”
大瓜依旧一动不动,安安静静闭眼躺在那里,真的像在做一个美好的梦。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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