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第127章


序真是那样的人,那他就可称得上是一个瞎子,将脏污当成白雪般的纯清,一心念着玄序是世上最谦雅最和气的男子,能嫁给玄序,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多么可笑的想法。
在事发原委面前,玄序往昔的种种好处显得冷酷而可怕。
闵安想得心里发苦,便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将痛意转移到脸上。他顶着一道红印子,大声喝止了彭因新的棍棒击打,说道:“彭大人即使打死了掌柜,也无法使案情昭雪于天下,当务之急,应是抓捕到放出食材的暗凶!”
一头热的彭因新也稍稍清醒了过来,唤侍从拖下鲜血淋漓的掌柜,拿着帕子擦汗,问闵安:“小相公说说,该怎样抓到元凶?掌柜将责任推到农户头上,打死不改口,本官定不了他的罪,没法对太后交代。小相公既然有本事,就去抓个元凶回来罢。”
闵安有所准备,利落回道:“大人可否想过,摘星楼一案缺乏不了两处关键,一是在糕点馅料里动手脚,二是在宫亲贵族祈福时,有意燃起犯冲的香炷。前面这则馅料已经断了线索,我们可从后面那处关键的香炷查起,只要找到了燃香之人,不愁抓不到元凶。”
彭因新嗤的一笑:“依照往日规矩,燃香的人应是礼部官员,他们都是朝廷千挑万选出来的良才,个个身正影直,又怎能让小相公信口雌黄乱言诬赖的?”
闵安追问:“那香炷来源呢?总有推敲之处吧?”
彭因新醒悟过来,随着闵安赶回了摘星楼,李培南先他们一步,已经查清了香炷出自老字号香烛店,那也是宫里常为钦点的御用店铺,不过这次福事采办者名叫朱八,正是彭因新一手提拔上来的侍卫。
彭因新听得汗水淋漓,不住拿帕子擦脸。他对上李培南一双寒冷的眼睛,辩解道:“本官见朱八来投奔,试过他武艺高强,才收了他做侍卫,本官想着他能为逐鹿赛尽一份力,决计没想到他包藏了其他的祸心啊!”
彭因新嘴上喊得响亮,心底却在叫苦连天,他确实没想到朱八来坑害了自己。朱八当初拿着朱家寨的信物来找他,说是愿意为他所用,他与朱家寨有盟约,自然会接下朱八做臂膀,如今事发,他才知道朱家军师朱沐嗣躲得不见人影,只派一名典史过来,想必是有一番道理的。
朱八借助彭因新之力,顺利讨要到内廷侍卫一职,所盘算的心思却是彭因新不能预计到的。他为整座朱家寨的利益而奔走,可谓忠心耿耿,直接听命于幕后的首脑朱佑成朱大人。被派到白木郡后,他才跟从着自家公子朱沐嗣行事,起到了督促及辅助的双向作用。说是督促,缘由就出在朱沐嗣执意要娶闵安为妻一事上,远在闵州的朱大人听闻消息后,急传书阻止这门婚事,声称朱家不便纳入世子府的属臣做媳妇,除非闵安是平常人家身份。朱沐嗣自然不肯退掉婚约,化身为玄序,逐步取得闵安的信任,若不是出了郡官阻婚的乱子,相信他与闵安已然成婚。
郡官阻婚得手,朱沐嗣被迫赶往清泉县,再也不见消息传回。
朱八知道出了变故,他按照朱沐嗣先前的吩咐,将自家公子囤积了十年的财富提取出来,全数搬运到了祁连家新晋良才温知返宅院里。温知返年纪不大,只十七八岁光景,却领着指挥佥事一职,管理闵州下辖十五个卫所,在海边防御海盗贼寇侵袭已有四年。他立下了赫赫战功,受朝廷褒奖,此次回昌平府就是领诏受封,特意先回家祭祖,再去太后跟前报道的。太后本想给她这个外甥封爵,遭到了摄政王一派的抵制,她在宫中连番发动举谏,将温知返的功勋摆在朝堂上申议,多数老臣认为温知返所取功劳与世子李培南不相伯仲,理应封赏,迫使摄政王李景卓后退一大步。李景卓放诏,太后借幼帝之口封赐温知返为定远候,仍统领海防事务,对他依仗甚重。
温知返新晋侯爷后,深入简出,如往常一样低敛行事,躬亲侍奉双亲,不见任何欢喜颜色。他是温家收养的义子,以异姓封侯,又得温家和太后的看重,已觉恩赐深重,决然生不出一丝倨傲之心。温家公是太后妹夫,亲生子温什不肖,闯下刺死朝廷重臣萧知情的罪责后外逃,曾让温家一度背负了污名。多亏第二子温知返受爵封赏,给温家赚足了颜面,温家公才能从病榻上爬起身,抬头去拜见太后。
拜见之后,温家公刚回到府邸,就传来幼帝宾天的消息,身子立刻又委顿了下去。温知返伺候汤药过来,神色始终恭谨,温言细语劝着温家公睡下了,才在偏房里接见了潜逃而来的朱八。
朱八此时已得手,炮制出了摘星楼祸端。他来投奔温知返,自然也是朱沐嗣指点的明路。一看到温知返穿着常服走进屋,他就兜头一拜,叫了声小侯爷。温知返脸色略微沉了些,问道:“皇帝还是个孩子,你家公子也能下得了手?”
朱八不卑不亢答道:“只有剪除了皇帝,太后才会想着培植亲信来巩固祁连家地位,不让王府那一派人掌权。后面要是再立嗣,太后肯定想在祁连家过继一个,但是祁连家没有合适的儿郎,所以退一步来说,太后只能在温家子嗣上挑拣。我家公子已经帮小侯爷想好了,小侯爷先封爵,再去太后跟前走动,将公子赠予的钱银转送一半出去,取得人脉、亲信,未尝不可与世子府相抗衡。到时候小侯爷走动得好,说不准可继位大统;就算不能继位,小侯爷用公子的赠银招兵买马也是好的,手握军权与李培南斗上一斗,将李家人打垮,出一口恶气。”
温知返默不作声思索了一阵,淡淡应道:“这法子不错,对我对朱家都是两全其美,那我就试试公子的提议吧。”
朱八长躬身施礼,将话挑明:“朱家寨出钱银,小侯爷出气力,何愁扳不倒李家王朝。”
“说了一晚,就这句扳倒李家落在我心坎上,不冲着这个收场,我还不屑于假托温家才能立身的权宜计,早些年就在海边造反了。”
朱八忙应道:“那是,那是,我家公子一直相信小侯爷的本事。”他请动了援军温知返,随后援军又会去借助太后的力量成事,他的重责就可卸落下来,肩上轻松了,他才能长吁一口气。
当晚交谈完毕,温知返妥善安置好朱八,又在温夫人面前巧言软语一番。温夫人受了点拨,连夜乘车去楚南王府,催请太后来家里下榻。太后见着自家亲姐妹,有着说不完的心酸苦痛话,李景卓不便再挽留,派重兵护送太后回到温家。
此后,温知返抓住机会侍奉太后,事必躬亲,晨昏定省,言行堪比恭慈孝子。
一晚未过,温家的动静还没传到摘星楼来。
彭因新并不知道朱家人已撇开他另攀一门势力,在李培南的质问下叫冤不已,只说自己与朱八无干系。李培南冷冷道:“用人不查,遇事推责,朝廷养你又有什么用?”右手向后一探,衣袖已经搭上了张放手里所持的蚀阳剑柄。
彭因新听见李培南的口气冷得像是冬天的霜雪,连忙后退一大步,惊叫道:“世子又想挟私报复本官么?别忘了本官可是太后钦点的钦差!少一根汗毛太后就会拿世子过问!”
李培南倒是没有杀死彭因新的心思,他已应承过闵安,不急着一时迫害彭因新,所以言出必行,只持剑削落彭因新的管帽,坏了彭因新的颜面。彭因新披散着头发,气急败坏朝楼下赶,要去找太后告状。李培南随后扣下一顶“涉案私逃”的大帽子,命令侍卫拿住了彭因新,扭送到王府监牢中。李景卓刚送走太后,没想到好好的官审闹出这么一折戏,稍作考虑一下,就将彭因新扣留了下来。彭家亲信将消息送进温家,等着天明后太后的定夺。
押送彭因新进王府路上,闵安赶过来询问彭因新以往在清泉县衙里处断毕斯案子的隐情。“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我的东家毕斯屈死一案。那天在衙门里,大人本是带兵与世子当堂对峙,后来却派骑兵护送我外出,使我免受一场屠戮,有意对我施恩。我曾推断,大人背后还有高人在指使,却苦于没机会来请教大人——”
彭因新正痛恨着朱家人陷害了自己,不等闵安说完,他就利索答道:“你不用拿话来探了,本官大方告诉你,那天背后确是有人在推成本官放了你,那人要挟本官,本官毕生都不会忘掉他的样子。”
闵安心里一颤,问道:“那人到底是谁?”
“朱家公子朱沐嗣。”
闵安站在夜色里呆滞半晌,冷风吹来,遣散不了他心底的麻木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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