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第155章


温热的气息划过他的耳畔,莫青荷扶着他的胳膊,回头冲他笑了笑:“我没事,沈哥,我都懂,咱们就是生错了时候。”
沈培楠紧紧抱着他,两手揽着他的小腹,好像松开手他就要跑了似的,他用下巴蹭着莫青荷的脸颊,刚长出的胡渣磨的人发痒,两人都笑了。
“不,这是最好的时候。”沈培楠在他耳畔说话,语气柔和,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北平,仿佛怀里的人还是那个文气而柔媚的梨园名旦,“如果不是现在,我永远是沈家三少爷,也许在南京谋个差事,周末跟朋友打牌喝酒,你永远是梨园行的花,说不定这时已经红透了全中国,像梅先生一样把戏带向世界,咱们在一场晚宴遇见,互相恭维两句……”
这片刻的伤感让莫青荷鼻子发酸,他抬头亲了亲沈培楠的脸,接道:“然后你带着你的未婚妻回家,三年五载,养个娃娃,我回我的四合院,咱们谁都不记得谁。”
他一闭眼睛,两行蓄了许久的眼泪沿着脸颊滚落:“沈哥,你说得对,这是最好的时候。”
“要是有一天和谈了,再不打了,咱们再聚聚,我唱曲子给你听。”他摸着沈培楠的手指,把戒指从无名指摘下来,放回他的军装口袋里,轻声道:“现在,咱们没关系了。”
沈培楠一愣,他没想到莫青荷这么轻易就放了手,强行扳过他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你早就想好了?”
莫青荷不置可否:“咱们只有断了关系,他们才不会再用我要挟你。”
他关上门,做贼似的朝周围环视,伏到沈培楠耳畔,耳语道:“离开这里,别再回来。”
沈培楠往后一退,他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别告诉我,你只说需要我拖延多久,消息才能送到重庆?”
沈培楠先是摇头否认,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莫青荷执著的目光里败下阵来,他做了个手势:“一个礼拜,我已经等了很久,还需要最后一点时间准备。”
107、
那段日子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莫青荷这几天过的昏昏沉沉;看什么都觉得恍惚;几次错过进城的公车;他每天清晨去沈培楠那儿报个到;两人坐在院子里吹风;一坐一两个钟头,脚边落了一地烟灰。
有时候他试着开口,“沈哥,还记得从前咱们……”
沈培楠神情淡漠,轻轻嗯一声,莫青荷就不再说话;有时候沈培楠先挑头;话说到一半,莫青荷点一点头;那段对话就像一根飘在半空的蛛丝,没了下文。
当太阳移至正中,厨子摇铃端上午饭时,莫青荷就离开了,从来不在洋楼过夜。从远处窥探的士兵们也感到疑惑,为什么两人曾经那么好,现在却连普通朋友也不如,但他们自己很清楚,也许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下半生,他们都要这样度过,离得很远,互相想念。
旷日持久的战争让人们恨透了离别,死亡像枯叶坠落枝头一般容易,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别。
莫青荷觉得自己应该难过,但所有感觉都好像钝化了,只记得阳光刺眼,树影婆娑,秋日的天空高而旷远,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两人曾经朝夕相处的画面,未来一片模糊,没有悲伤,只觉得迷茫。
沈培楠的时间掐算得很准,他遭到软禁的第七天,莫青荷再次被秘密招进老谢的办公室。
那天刮了很大的风,黄土高坡的扬尘来势汹汹,细小的沙粒撞着窗纸,行人步履蹒跚,成了混沌天地间的一个小黑点儿,一张嘴就吞进满口沙子。莫青荷把脸包在一条宽大的围巾里,出门之前,他还不知道今天会成为历史上一个特别的日子,长达四十三天的谈判终于趋近尾声,《重庆停战协议》终稿已放在桌上,只等两党最高领袖握手签字。
漫天沙尘阻碍了交通,等赶到那座神秘的红墙大院,老式座钟刚敲过十一声。
小楼的气氛很是凝重,莫青荷刚跳下吉普车就察觉到了端倪,陌生面孔在楼道出出进进,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地面特情人员特有的干练和冷漠。
莫青荷心中忐忑,他还没想好怎样向老谢汇报他和沈培楠已经决裂的消息,站在走廊里打了一篇腹稿,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被一串愤怒的咆哮吓了一大跳。
“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吗?延安是什么地方?是党的心脏、是革命的腹地,如果不能保证延安的绝对安全,一个个都别干了,回家玩勺子把去!”
老谢的脸涨成猪肝色,咚咚的敲着桌子:“是不是觉得打完了日本人,可以松懈了?我告诉你们,八百万国军虎视眈眈,蒋介石天天想着怎么把咱们一口生吞了,手里没有枪,自己的地盘都被敌人渗透,一旦时机成熟,什么协议都是狗屁,废纸一张!”
老谢的声音压得恰到好处,屋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隔着门却不闻一丝声响,“雪山”和安妮身着军装,被骂得一句也不敢反驳。
莫青荷打了声报告,老谢抬起头,往上托了托老花镜,平时的慈祥荡然无存,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射出冰冷的光:“小莫同志,最近很忙啊?忙得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莫青荷被这句不阴不阳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老谢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踱了两圈步子,刻意压制住火气:“知不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
莫青荷摇了摇头:“是为沈军长的事?我正在争取,情况并不乐观,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老谢抿着嘴唇,从抽屉掏出一沓文件,甩在他面前:“延安被国民党特务渗透了!”
“老蒋这回可算抓住了咱们的小辫子,此刻正偷着乐呢!”
莫青荷疑惑的接过文件,随手一翻,顿时后背发凉,文件白纸黑字记录了一名叫李栋的男子的个人档案,履历表登记为西南联大的毕业生,经过排查,此人真名薛景福,为军统局汉中特训班毕业的特务。此人于抗战初期潜入中|共军委二局,七八年中曾辗转多个重要岗位,现在译电处担任秘书,情报腹地被敌人楔入一颗钉子,这些年竟从未被察觉,这是情报部门的重大失职,破坏力之深之广不容小觑!
那一批特务多达四十多名,后来被一一拔除,但规模之大、人员素质之高曾震惊了整片陕甘宁根据地,莫青荷那时在延安为老谢做助手,也曾有所耳闻。
连翻几页,他轻轻咦了一声,老谢喝了一口茶水:“你瞧,案底清白,这些年从未被启用,这是老蒋的心肝宝贝呀,要不是咱们扣押沈培楠之事让他乱了阵脚,恐怕还能躲藏个三年五载!奜÷凡”
“一个国民党中将,炸出一个高级特务。”老谢的计划被全盘打乱,气的咬牙切齿,骂道:“沈培楠这只老狐狸,我就说这回太顺利,肯定有那儿不对劲,原来在这打咱们的埋伏!”
莫青荷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礼拜前跟沈培楠的对话,忽然灵光乍现,老谢的目光移到他脸上,显然把他一瞬间的走神看进眼里:“莫同志,这些天你们相处,难道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他的眼神陡然一凉:“还是说,你早就知道?”
莫青荷沉默不语,老谢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遍,抄起桌上一沓信纸,甩手扔了出去,纸页哗啦啦散落一地,他气急败坏的怒吼:“我对你抱以一百二十分信任,就是因为你,监听处成了聋子瞎子,沈培楠的动向我们一无所知!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来汇报!”
莫青荷这几天心情低落,像颗棋子被双方摆弄,每天都在矛盾中挣扎,一阵愤慨,梗着脖子道:“您答应过我,要完成这项任务,就必须按我的方法来!”
“他那个人吃软不吃硬,想驯服他就必须无条件坦诚,你跟他玩心眼,他十倍跟你玩回来,你不跟他争,他才能听你说话!”莫青荷隐藏起自己的一点私心,深吸了口气,“我能感觉到他在犹豫,他被延安的气氛感染了,目前国统区经济大崩溃,四大家族控制黄金白银,粮食价格飞涨,几十万金圆券买不来一斤米!老百姓早没了活路,他也时时流露出对国民政府的不满情绪,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突然停住话茬,想起这些日子沈培楠的沉默和他眼神里的凝重,心里重重一颤。
他总觉得沈培楠留在延安这事有些蹊跷,他不是贪图爱情之安逸的人,莫青荷还记得他与沈培楠的相识,那时他也是在重重矛盾的重压下避往北平……
他兀自出神,老谢沮丧的摇了摇手:“来不及了。”
“政治斗争牵一发而动全身,消息传到重庆,国民政府向我们施压也就罢了,奇怪的是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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