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效应》第89章


赫伯特不喜欢穿着明亮白色衣服的伯努斯,除了那红色眼睛和嘴唇,他白色皮肤和布料几乎融合在一起,很难分清楚那光影的变化是伯努斯的动作还是微风引起的衣褶的摇晃,它们只是一大团白色的东西,轮廓模糊,难以辨认。
而现在伯努斯正穿着一身层层叠叠的白色薄纱长袍,坐在白色椅子里,坐在白色空间里。
四周的一切都是白色,赫伯特觉得自己仿佛处在浓雾中,或是被扔进了装玩具的白纸盒子。
那些能让人感到安心的暗示出时间的流逝与立体空间的东西都消失不见,没有太阳在黄道带上移动造成的阴影变化,没有空气踏着时间行走引起的风声,没有钟表指针的跳动或者是苍蝇围绕天花板飞舞的嗡嗡声。
什么都没有,除了在他面前坐着的几乎与整个背景融为一体的伯努斯,他的嘴唇和瞳孔的红色奇异而滑稽地凸现在白色之上,像滴在白缎子上的鲜血。 
“我听见了你的呼唤。”伯努斯说。“你似乎急不可待地想进入我的世界,而且似乎不打算再出去。” 
“你不愿意接受我吗?”赫伯特站在那儿,拧着手指。伯努斯的语气太平淡,让他觉得害怕。
“我只是好奇,你是否真的知道我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什么?你以为这里没有痛苦?还是你以为这里是天堂?” 
赫伯特张了张嘴,叹息一声,说,“我只是不想再活着。我为什么要活着?当生活仅仅是星期一后的星期二、星期二后的星期三,仅仅是樱桃酱面包后的油渍鳀鱼、油渍鳀鱼后的番红花羊肉?” 
“的确,你不再有欢乐的回忆,也没有憧憬和希望,你想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但让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你在离开现实世界的一瞬间,会感到凄凉呢?”
他的红眼睛饶有趣味地盯着赫伯特。 
凄凉? 
“是的,凄凉。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既然你能感到凄凉,就证明你在人世间的一切还未完结。” 
赫伯特怀疑地扬起眉头。“你不想让我死。” 
“我感兴趣的是那些顽固地想要活下去的人,而不是你这样一心只想靠死亡来摆脱烦恼的人。说真的,我不想成全你,即使——”伯努斯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爱我。” 
赫伯特猛地扑倒在伯努斯脚边,手指抓着那白纱长袍的下摆。
他盯着伯努斯——那么理智,那么超然——这令他想大叫、大笑、大哭。因为伯努斯不在乎——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甚至动都没有动。
他用力地绞着手指,几乎要把白纱撕碎,但最后他还是松开手,站起来,退回到刚才的位置上。
“你还爱着阿尔伯特·G。”他冷冷地说。 
“不。” 
“那么是康斯坦斯·玛尔梅?”赫伯特有点儿吃惊。 
“也不是。” 
“那么……是谁?” 
“或许我可以这样说:我爱阿尔伯特·G,我也爱康斯坦斯·玛尔梅,我也爱你,我也爱斯蒂芬·布留蒙特罗斯特和朱利安·雷蒙,我爱很多很多人,我爱你们身上的某个部分——这个人的精神、那个人的才华、那个人的智慧。我看见的不是作为一个个独立生物的人,而是连接在一起的在时间和空间中流动变化的整体,这个整体才是我热爱的东西,在它的表面有无数脸庞和心灵留下的印记。” 
赫伯特垂下头。他知道,伯努斯永远也不可能属于自己,反过来也一样。
那个人——或者叫做灵魂——看到的是全景,他不在乎某个个体,甚至也不在乎他本身。
也因此他不可能被欺骗。而在现实中的人做不到这一点,现实世界无法像洒在黑布上的沙粒一般明晰,也无法像笔直的铁条一样诚恳。 
“我属于那个世界。”赫伯特说。 
伯努斯点点头。
他站起来,轻盈地走到赫伯特面前,用白色的双手捧住赫伯特的脸,在他嘴唇上印上轻轻一吻。
赫伯特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片星际广场变化万千,闪烁不定。他睁开眼睛,伯努斯已经退到两步之外,他和那整个白色的世界像油脂一般渐渐融化,如纯白的蜡烛燃烧太久后开始软化变形,缓慢流淌着,直到火焰熄灭。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这是朱利安·雷蒙在这小镇上参加的第四个葬礼。
他看着康斯坦斯·玛尔梅被埋葬,而随之一起被土壤掩埋的还有他几个月以来聚积的焦虑和紧张。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朱利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在为这镇上的人们担心。时间似乎突然加快了脚步,将结果引领到他们面前。 
人群开始渐渐散开,朱利安站在女画家新竖立起来的墓碑前,看着那些他已经熟悉的人们:蕾妮·霍斯塔托娃医生在和米嘉轻声谈话,她的嘴唇边荡漾着微笑,这真少见,她随风摇动的长发、她胸前别的百合花、她灰色手提包上的细碎闪光都散发出晚熟果实美好而淡雅的香气。
米嘉的外貌没有太大变化,仍然留着络腮胡子,但他似乎已经从失去祖父的痛苦中恢复过来,虽然他的笑容里仍然带有稍许拘谨。 
远处是伊伦娜·塞奥罗斯和巴宁夫人,显然,后者的唠叨让伊伦娜有些心烦,她皱着眉头,黑眼睛慢慢扫过所有的人。那审视的目光在朱利安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他僵硬了一下,因为那目光中包含着怨恨。但我已经不可能再爱她,朱利安对自己说。 
尼古拉在和瓦伦丁谈话。
年龄相差八岁的他们脸上却露出相似的神情——有点儿忧郁,有点儿欢乐,有点儿释然,什么感情都有,什么感情都不多。
他们各自经历过的事情让他们彼此理解,并互相鼓励着向成熟迈进。
而同时他们也都各有心事:尼古拉时不时看着蕾妮;瓦伦丁偶尔瞥向在人群另一侧的赫伯特。朱利安突然想笑——他们当然有共同语言。 
而赫伯特在干什么呢?
他在和老林侬先生说话,似乎正说着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两个人的手势生动自如。或许赫伯特会从伯努斯的阴影下走出来,他并非缺乏善良、正直或者高尚的愿望和情趣,而是缺乏活力,缺乏精神力量,他并没有发自内心地去生活,而只是凭着理智认为自己的道路是正确的。 
在他们身后是两个模糊黯淡的人影,朱利安认出那是托法娜姊妹。不久前米哈伊尔·布瓦伊的葬礼时她们的出现让镇上的人们颇惊讶了一阵,但这次已经没人感到奇怪了。
她们看上去仍然和整个人群格格不入,她们过于阴沉,过于古老,就像在房间角落里堆积了很久灰尘的柜子被抬到阳光下面,散发着发霉木头和樟脑球的味道。 
然后,就在不远处,朱利安看到了斯蒂芬,他正在和安娜·布瓦伊说话,他年轻俊美又充满活力,如同当下的初春天气,空气里充满不久前融化的积雪和发芽的青草的清馨感,有一只鸟,眼睛鼓鼓的,在潮湿的土壤上奔走、啄来啄去,然后敏捷地飞掠过长着嫩叶片的树梢,冲上云霄,发出嘁嘁喳喳的短促尖鸣,从空中俯视着下面的树林和小溪。
溪水在山谷间交汇流淌,不时被隐藏在浅水下面的石块阻碍,溅出闪烁光芒的水花,颤动着,随后便落回水里,或者被溪边植物新生的叶片接住。 
安娜的腹部隆起得很明显,但她还是那么美丽,米哈伊尔·布瓦伊的死亡带来的恐惧已经在她身上慢慢消退,她甚至比以前更开朗了。
她和斯蒂芬站在一起那么和谐而赏心悦目,黑色礼服也没办法遮掩住他们的光彩。但他却爱我,朱利安有些自得地想。 
他看着这些人,奇怪为什么自己并没有感到葬礼上浓重的死亡气息。
他紧挨着墓碑,旁边的土壤下就躺着尸体,但他却感到轻松喜悦,这不仅仅因为有关白狮的事情落幕,更多的是他从小镇上发生的事情——悲剧或者喜剧——中体验到的断断续续、难以预料的痛苦与欢乐的时刻,风雨交加的天空上滚动的黑沉沉云块,偶尔会从急速流动的云彩的缝隙中透射一缕阳光,他喜欢那种变幻不定,那种平静中的紊乱和骚动。
世间的事物就是这样,险恶不祥又平和稳重,甜美又苦涩,全都混乱地搅动着,把人席卷包裹在内,跌跌撞撞地向不知什么地方走去。 
友爱、婚姻、儿女、死亡、火腿片、肉豆蔻,各种各样的东西联系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