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飞雪记》第45章


宋域沉心念一动:“方梅山?”庐山医圣的大弟子,江东朝野奉为现世药王的方梅山?
横川和尚点头:“自然。除了他,还有谁配称‘梅山先生’?”
这样的名医,自然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嗅觉与分辨香料的能力,难怪得会成为这个品香会的座上客。
横川和尚凝望着面前的残壁,满脸追思:“一共是三场比试。第一场是色,第二场是味,第三场是烟。”
前两场的比试,宋域沉都能够理解,惟独最后一场,让他疑惑:“烟?”
横川和尚:“不错。这一场,又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上半场在静室之中,灭了烛光,只留月色映窗;下半场在庭院之中,月色之下。不论是香珠香片还是未经磨制的香料,在燃烧之后,都会有烟雾袅袅升起,制香时的不同材料与手法,以及燃香时的轻重缓急,都会使得烟雾的形状有所不同。这一场要比试的,便是这烟雾的韵致,与会之人,都要以诗句或是偈语写下品香之际的感悟。据说燃香之人,可以用羽扇改变烟雾的走势与形状,不过我所看的那一场,没有一个人动用手中的羽扇。”
就仿佛绝世高手不屑于借助名刀宝剑。
宋域沉环顾四周,恍惚间似乎可以看到,遥远的过去,某一个深夜,月白风清,深林寂静,三五好友,席地而坐,屏息静气,凝视着面前袅袅升起、变化万千的香雾,浩瀚云海,这一瞬间,如在掌中,如在眼底,这样奇妙的感觉,令人迷醉,令人神往,又令人惆怅,那是面对圆满之境时的失落,至美之物,总是令人生出无限的伤感。
日色已晚,林间飞鸟归宿的鸣叫之声忽然高起,令得恍然入神的两人,蓦然惊醒。
宋域沉抚着身边那道残碑,若有所思:“其实要将这座庭院重新建起来,也不算难。”
横川和尚长叹一声:“可惜的是,除了梅山先生,其余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宋域沉微异:“都不在了?”
横川和尚慢慢说道:“那些人,品味固然优雅,志性也同样高洁。这样的人,不是死于崖山之
下,就是逃亡于首阳山中。”
崖山一战,宋军水师大败,丞相陆秀夫负着幼帝投海死尽,从死者十余万人;未曾跟随幼帝南迁的遗民,不少人都披发入山,仿效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不食周粟。
每一次天塌地陷的大变乱中,最先消失的,总是这样的人。就仿佛最容易被打碎的,总是那些最珍贵最美丽的瓷器。
横川和尚脸上带着那种梦幻般的神气,缓缓说道:“听说其中一位林学士,乃是林和靖族人,于崖山一战之后,削发为僧,隐居于凤凰山中。若是能够找到他,这夜月品香会,应可重建。”
宋域沉轻叹了一声:“那位林学士只怕不会再有月下品香的心情了。”
国破山河在,物是人已非。
此时此境,越是心思灵秀之人,越是难以面对吧。
横川和尚微笑起来:“若是能够寻到那位林学士,我会邀他东渡我国。”
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不见旧景旧地,那位林学士,或许会慢慢地恢复过来,重新拾起当年旧梦。而且,逃亡到那遥远异国的遗民,为数不少,他必定可以遇上诸多可以同温旧梦的人。
看看暮色渐浓,山林渐渐变得宁静,春月初生,宋域沉心念忽起,说道:“我想试一试这月下香雾的品味之法。”
横川和尚摇头而笑:“有穷道友,恕我直言,你所制之香,暗藏锐气,有逼人之势,委实不适合这般品鉴,倒是可以用来压倒法镜寺中的那群斗香客。”
这蕴秀园中,燃烧的香,是清风明月、诗词书画。
有穷所制之香,却如同名刀宝剑,不论形制如何优雅,都无法洗去那掌控他人生死的凌厉锋锐,以及隐隐约约的肃杀之气。
这也是横川和尚感到好奇的地方。道家讲清净无为,柔弱胜刚强,为什么看似王谢子弟一般的有穷却会是这般性情?
他们沿着来路默默返回,刚刚踏过那溪上小桥,宋域沉和鹰奴忽然转过看望向皇陵方向。
过了一会,横川和尚才发觉,皇陵那边,人喊马嘶,栖鸟惊飞中,隐约可见火光点点。
鹰奴与宋域沉已经纵身跃上了溪旁的古樟。
他们落下来时,鹰奴也还罢了,宋域沉的脸色却难看得很:“有两个蒙古百人队在发掘陵寝,领队的是一群番僧。”
横川和尚错愕地道:“盗掘皇陵?这可是重罪!”随即想到,这是前朝而非本朝皇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尚如此,何况陵墓?
无怪乎有穷的脸色如此难看。

☆、卷七:六朝如梦鸟空啼(三)
? 江南佛教统领、帝师八思巴弟子杨琏真珈盗掘前朝皇陵之事,在江东引起了轩然大波。
其实此前杨琏真珈已经盗掘了前朝王公贵人富户的墓葬数十座,得珍宝无数,这些墓葬主人的后裔,向浙江行省告状,却因为杨琏真珈手眼通天、靠山太大而不了了之。
杨琏真珈食髓知味,胆子越来越大,手段也越发高明,向忽必烈建言,江南之地民乱兵变不绝,乃是因为前朝王气尚有残存,应在前宋宫室旧址之上,起建莲花寺,并建白塔一座,取宋室帝王尸骨镇压于塔基之下,号为“镇南塔”,镇压前朝王气,由此必然可保江南安定。
杨琏真珈的这个奏请,很快得到批准。于是杨琏真珈将宋室皇陵,发掘一空,帝王后妃的尸骨与所有随葬珍宝,尽数起出,那些用水银保护得面目如生的尸体,被肆意凌虐,在位四十年、在杨琏真珈看来王气最盛的理宗皇帝的尸身,被倒挂在树上三天,体内水银流尽之后,杨琏真珈命人取出头骨,制成酒器献与帝师八思巴,号为“骷髅碗”。
至此,杨琏真伽已经盗掘前朝陵墓一百余座,所得珍宝,大半吞没,小半被进献于宰相桑哥,由桑哥在上上下下为他遮掩。
这些□□,广宏子略知一二,知晓个中详情的,是金昇之。
金昇之带着侄儿金城之来拜访宋域沉时,向宋域沉解释了杨琏真珈为何胆敢公然发掘皇陵——他从金旭之那儿,已经知道有穷的身世来历,无论如何,昭文县主是有穷的母亲,赵宋皇陵被盗掘,昭文县主会有何反应,不难想象,而这又必然会牵扯上有穷。鬼谷将金城之送到有穷身边来作那一条深埋地下、留待日后分枝、承接鬼谷血脉的深根,自然不希望有穷被卷入这样的大事之中——所以,金昇之所说的□□,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告诫。
杨琏真珈以“镇南”的名义,盗墓掘尸,吞没随葬之物。因此,即使能够将状告到忽必烈大汗的跟前,也不会动摇杨琏真珈的地位。
用金昇之的话来说,杨琏真珈这位江南佛教总统领,运势正旺,气数未尽,不宜捋其锋芒。
这番话,金昇之希望能够通过有穷传到东海那边,以免东海那边很可能会有的报复,反倒会招来更严重的后果。
宋域沉耐心地等着金昇之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看一直憋在一旁的金城之:“这么说来,谷主当日不曾取我性命,也是因为我命不该绝了?”
金城之立时涨红了脸。虽然他心心念念要从莫干山中跑出来,最好跟在有穷身边去见识这大千世界,但每次一想到当初有穷险些儿被鬼谷溺杀在那间囚室之中,现在却要让有穷替鬼谷教一个弟子,心中便很不自在,很替自己的父亲脸红。
不过虽然如此,金城之仍是认真地答道:“的确如此。” 
宋域沉有些好笑地“哦”了一声。
金城之的脸涨得更红,迟迟艾艾地解释道:“你被带到鬼谷的时候,一直是昏睡着的,所以家父并没有仔细看过你的面相。直至你在水淹密室的时候召唤了山中禽兽,家父才真正见到你。从那以后,就……就……”
宋域沉嗤笑:“不错,我也知道,从那以后,鬼谷就觉得,杀我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过,你以为,这真的只是因为我命不该绝?”
金城之张张口,迟疑一会,还是固执地答道:“自然如此。否则的话,你不会成为无尽道长、韩
先生与乔先生他们的弟子。”
宋域沉:“这么说来,鬼谷是否可以解释一下,究竟是因为我命不该绝,所以才有幸得到无尽师父他们的栽培、成为今日的有穷;还是因为,我有幸得到无尽师他们的栽培,所以才命不该绝?”
这个孰为因孰为果的问题,果然问得金城之无言以对。
宋域沉却又说道:“天道固然可敬可畏,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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