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飞雪记》第67章


都被蒙上了眼睛,一行人牵着缰绳慢慢走过藤桥,以免马儿慌乱失措。
自康定西行,穿过折多山口,渡过若水,地势变得平坦开阔,天空明净高远,山峦起伏平缓,草原茫茫,野花遍地,牧人赶着牛羊悠然行来,凶狠的獒犬向着他们这一行陌生人吠叫,却在宋域沉好奇地靠近之时本能地后退,匍匐在地,紧盯着他,畏惧又虚张声势地低声咆哮。牧人赶紧勒住獒犬,向横川和尚以及那两名雅安僧人问好。
往理塘的路上,他们不止一次遇见獒犬,而这些能斗虎狼的獒犬,无一例外,都对宋域沉露出那种敬畏神情,时时想要靠近,却又退缩不前。
两名雅安僧人惊诧地看着这一情形。
宋域沉则很遗憾地看着这些獒犬。他本想好好了解一下这种雪域高原特有的猛犬,不想这些猛犬貌似粗莽,其实聪明得很,似乎都知道落到他手中会被折腾得够呛,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却又舍
不得远离面前这个似乎能够懂得它们心思的陌生人,逡巡不前,犹豫不去。
顺利行至理塘,两名雅安僧人为他们寻了一个相熟的客栈落脚,便告辞离去了。
方梅山一路行来,十分辛苦,宋域沉认为他最好在此地休息两三天,待到适应这雪域高原的气候之后,再慢慢前行;而且,理塘盛产虫草、川贝母、黄芪、大黄、党参、秦艽、木香、羌活、独一味、三颗针、一枝蒿、雪莲花等药材,方梅山和宋域沉对此都很感兴趣,认为即便是别处也有的药材,此地如此高寒,药效想来也与他处有所不同,很值得仔细揣摩一番。
李默禅以为他们不应当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宋域沉很不以为然。经过白雪皑皑的二郎山时,他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一路行来,越发清晰明白,仿佛曾经只能遥望、只能遥想的地方,如今却踏在了脚下,二郎山口的暴风雪,藤索桥下的滚滚急流,草原上的急风暴雨,无不让
他觉得愉悦,一念及此,心中便生出一种夙愿得偿的兴奋与满足。
他想要仔细品味这梦想成真的美妙感觉。
何况,方梅山也很乐意在理塘多呆一些日子。
李默禅至此自然也明白了,在宋域沉看来,能不能将恭帝从萨迦寺中带出来,于他而言,其实无所谓。
李默禅觉得很头疼。
东海弟子无数,还没有一个胆敢不服他的管教。但麻烦的是,宋域沉不仅是东海弟子,也是无尽道人的传人有穷。
有穷之号,是有特殊的含义的,无尽道人绝不会轻易赋予。
所以,对于有穷,东海也不能颐指气使,反倒有诸多顾忌。
而且,当宋域沉终于消除了对急流深水的畏惧、习惯于驭使水中游鱼之后,似乎也在此同时减退了对于李默禅那种本能的畏惧与忌惮。
李默禅审度之后,还是决定,且听任宋域沉这一回。
不知为何,他隐约意识到,宋域沉是此行能否成功的关键,有时纵容一下也不为过。
这是经过无数杀戮之后历练出来的可靠直觉,不止一次助他取得最后的胜利。
再说了,他们也需要时间在理塘寻找可靠的向导——这一任理塘土司向来仇视汉人,哪怕送上盐巴,也绝不会给他们向导;拉卡寺的理塘活佛,与雅安活佛分属两派,向不来往,再加上理塘土司的这种敌视态度,故而理塘活佛借口闭关,不肯接见横川和尚,其余僧人,又不能做主,只陪着横川和尚闲谈佛理经文,一提及向导之事便顾左右而言他。
这样的情形之下,李默禅也不得不在理塘耽搁下来。
金城之每日随着横川和尚往拉卡寺去闲逛,他对于那座依山而建、风格迥异于中原寺庙的大寺,极感兴趣,对宋域沉说,此寺大有极目云天、绝尘归神之气象,他得仔细看一看、想一想个中玄机。寺中僧人对此颇为自豪,由得金城之满寺乱走,无处不看。
李默禅时常带了人在理塘附近的山野之间骑马狩猎,顺带勘察地形——他每到一处,总会将当地地形仔仔细细地看清楚,记在心间,以便于推演战阵。理塘土司的卫队,曾经带着一队獒犬前来拦截,试图威胁或者驱赶这一群不肯向理塘土司弯下腰去祈求怜悯的外来中原人,但是在亲眼见到凶狠的獒犬在李默禅面前畏缩如土狗、庞大的狼群被李默禅的仆从于短短时间里毫不留情地尽数斩杀之后,理塘土司识趣地沉默了。
戴总管无限耐心地留守在客栈之中,以免有不识趣的家伙贸然闯入他们包下的小院、窥得一二隐秘之事,又或者让他们的行李有了闪失。戴总管半生都在深宫之中度过,并不觉得日复一日地坐守一间小小院落有何烦难;其他人都坐不住,这种事情,还是让他来好了。
方梅山与宋域沉则在每天晚上专心点检药材,配药验方,辩证推敲药理药效,白天里便毫不客气地在守在理塘城内城外的几家药堂中,挑选病人试药,那几家药堂的坐堂大夫,被方梅山两人教训过一回之后,便明白这是他们望尘莫及的过江龙,不敢招惹,乖乖地听由他们在自家药堂之中挑三拣四。
如此七天之后,拉卡寺的医僧,派人送来了请柬。
宋域沉没有赴约,却回赠了两部书。
在船上的时候,镇日无事,宋域沉便将吐蕃通用的《四部医典》与《月王药珍》两书,拿了出来,和方梅山探讨吐蕃医术药理与中原的异同。这两部医典药书,他当年搜罗到之后,便逐字逐句译成了汉文,重新誊抄了一遍,拿给方梅山看的,便是汉文与吐蕃文对照的抄本,同时加了不少批注。方梅山的心得,也被他随时添加上去。
回赠的便是这两部写满了注释也留下诸多疑问的抄本。
方梅山很不乐意将这两部抄本送出去,不过宋域沉道,他可以一字不差地全部誊录出来,方梅山只好从善如流。
拉卡寺的医僧,得了这两部抄本,闭门研读了三天之后,医僧正平措贡布亲自上门来拜访了。
听到前头的传报,宋域沉得意地向方梅山睐睐眼。他下了这么重的饵食,若是没有钓上大鱼,那该多失面子。
平措贡布乃是《四部医典》编著者云登贡布的后裔,精修医术数十年,通晓汉文,读写都无问题,只是平日里听得不多、说得太少,所以交谈的时候,语调略显生硬,又会时时停下来抱歉地请方梅山与宋域沉放慢语速再重复一遍方才的话。
吐蕃有天葬的习俗,天葬师需要细致地切割尸体,以便于鹰鹫啄食,年深日久,经由一代又一代天葬师,吐蕃医僧熟知了人身的脏腑、骨骼、血肉与关节,较之颇为忌讳开膛破肚的中原医学,大有独到之妙,让方梅山踌躇不语,也让宋域沉很有棋逢对手的兴奋之感。
平措贡布则极为惊讶地意识到,宋域沉居然也熟知人身之奥秘!
中原人不是都将肢解人身视为洪水猛兽一般吗?
如此一来,平措贡布谈兴更浓,力邀宋域沉与方梅山至拉卡寺一述,他有一些东西想给他们看。
高原的清洌阳光之下,依山而建、层层高起的拉卡寺,规制并不如何宏大,然而自有一种大道至简的庄严,又兼天空太过明净湛蓝,赫然如在山顶、触手可及,因此,仰望之际,白石红墙的拉卡寺便隐隐然有着上与天齐的壮观美丽了。
宋域沉不觉轻叹了一声。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话果然没错。若不是亲身亲历,如何能够体会,高原之上的这般壮丽景象?
难怪得金城之每日流连忘返。
平措贡布对于宋域沉脸上显而易见的赞叹,大是高兴。他看得出这些中原人都是见多识广、不同寻常之辈,能够让他们惊叹于拉卡寺的壮美,怎么不让他欢喜自豪?
因此平措贡布引着宋域沉两人在寺中转了一圈,才回到他的起居之处。
一带三间房舍,正房之中供着药师佛,东厢是平措贡布的居室,西厢是药房。三人拜过药师佛之后,便进了西厢。
平措贡布亲自拉开墙上的帷幔,西斜阳光,透窗而入,正落在墙上的那幅唐卡之上。
粗粗一看,不过是一株以红黄蓝三色绘就的枝繁叶茂的大树。
但是方梅山与宋域沉都读过《四部医典》,此时一见这三色树,不免若有所悟,神情肃然。
平措贡布的神情之间,甚是感怀,向他们说道,这幅唐卡,是云登贡布当初遗留下来的,代代传承,一直传到他的手中,珍藏至今,不是亲信徒弟与同道好友,不能一窥。
他不无炫耀地问宋域沉两人可否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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