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袖手与君归》第43章


“稚圭省得……”
又下过了两场冬雪,随之将近的便是正月。公孙策写成了问安的家书,正欲招人送回庐州,下人忽报韩府有信。公孙策展开一读,却是韩琦约他共渡除夕。想是亲族零落的挚友知他亦是孤身一人,体恤若此。公孙策读罢,对着来人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替我谢谢你家大人,还告公孙策一定如约。”
除夕当晚,公孙策踏着爆竹声声,被殷勤的管家迎入了尚书府门。
“简文兄!”
“稚圭,真是多谢你此番心意了!”
“哪里,能和兄一起守岁,我这里也多些热闹。请——”
二人互道恭喜,热络地并肩入席。公孙策取了案上水酒,略饮一口,不由奇道:“咦?”
“如此米酒,简文兄,不知还可入口?”韩琦唇角噙一抹清浅笑意,向来沉静的眉目间竟带了隐约的飞扬。
“这……多谢贤弟!”公孙策定定看着对面的书生,深感于他眼中的那片体恤相知之意。身处京畿多年,他已是许久不遇江南米酒的味道了。那种淡淡的清香缠绵入骨,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遗忘的过往。数载未见,不知爹爹,还有瑾儿,可好?
“这酒我也是偶然得了,想着兄出身江南,此酿好与不好,还要由兄说了才算。”韩琦笑着,又帮他斟满,自己也浅尝一口,“入口绵滑,气息芬芳,果然南国才有啊!——可惜,只得这一小坛。”
公孙策以袖掩去眼中湿意,片刻后端起酒杯对他一笑:“稚圭,劳你费心!能在今日尝上一口,已经足够!愚兄敬你——”
凭着彼此相惜相知之意,两人抛却乡恨家愁,说说笑笑便是大半时辰。看着公孙策饮下最后一杯薄酿,韩琦忽然半垂下眼,低声说道:“简文兄,其实今晚相邀,还有一事。”
看他如此神色,公孙策不由吃惊:“哦?”
韩琦依旧低头犹豫片刻,这才下定决心一般。他此刻已是正了神态,言语之中颇见凝重:“如今朝上中州王一家独大,其势难当。你我大计,绝非二人之力朝夕可成。”见公孙策点头应和,他才接着说道:“简文兄,实不相瞒,当初兄重返朝堂,上下皆以为兄,嗯,心向庞统。”
见他此话说的颇见尴尬,公孙策反倒一笑:“这我知道。”
韩琦见他不以为意,也就不再纠缠,转言正事:“兄置身事中自是不知,那日兄乍现君前,有多少人起了心思。”
“哦?此话怎讲?”公孙策乍闻此言虽有些意外,心底却不十分吃惊。当日朝堂上风云暗涌,各人言语之间玄机深藏,定有什么东西已起了变化。只是,他在那之后想了又想,奈何缺少最重要的一环,令他每每感觉近了,却又扑空。眼下被韩琦这么一提,他感觉那缺失的链条瞬间补上,心下不由一惊,“莫非……”
见他一想就透,韩琦语带赞叹地点头:“兄果然才智过人!我是靠着多方打探,这才窥得一二——正是如此……”韩琦说着凝起眉峰,屈指轻敲面前的几案,“他一向自诩庞统左膀右臂,却骤见兄回转,加上中州王的态度……恐兄取而代之,之前正是起了二心。”
朦胧的烛光笼在韩琦水色的衣袖上,衬着他清雅沉稳的容颜,看得久了,竟浑不似世间之人一般。他分明语气清淡,公孙策却恍恍然在短短数句之间,听得他敛聚风雷,指掌云雨。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韩琦,顿时明白了他意之所指。朝堂之上各怀心思之人暂时结盟乃是常态,但这一个,是否太险?
“简文兄,”韩琦见他不语,也一时黯淡下眼色,方才那种运筹帷幄之感瞬间消散,只余一种恐失其群的孤惶,“我也知道此事凶险,当和兄好好商量。只是时间紧迫……”
公孙策看着眼前的韩琦,直如再见当年的自己。他安抚地拍一拍他的手背,心中便开始反复思量:他和庞统几十年情分,却就如此一朝分裂,究竟是假是真?如若是假,庞统可能从中拿到什么好处?几次清肃之下,朝堂已稳,纵使庞统欲将异党连根拔除,也大可不必如此周章;假如是真,是真——权势一途,本也确实误人,而自己,是否只是压在其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若这么说,那阮承焕,恐怕早已暗暗和他结为一势了……然而,即便他已下了狠心,一时势也不大,拿什么去和庞统一争?而现下庞统,又知道几分?他心思反复兜兜转转,再想过韩琦的态度,显是已经和对方搭上了线。既然如此,他再说抽身,是否已晚?
公孙策抬眼去看韩琦,见他虽仍坐在那里,却是有些呆呆地望着烛火。那种眉目间的悲凉失落分明压过了一向的豪情壮志,让公孙策惊觉眼前之人虽官居显赫沉稳持重,实际上却还年岁尚轻。自己在他这个年纪,不也一样长街走马意气风发,以为凭着一己之力,自可改天换地播下一世太平么?公孙策心中那根名为“怜惜“的弦动了动,催动着他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稚圭,你想得没错。”他将时局再次细细想过,正如方才所言,仅靠他们二人,终究无法成事;再者,不知那袁旭和庞统究竟做何打算。若是轻忽,恐乱大局——且不如,先行入局,一探究竟?
沉吟半晌,公孙策终于抬眼对着韩琦微微一笑:“依兄愚见,眼前情形,暂时结盟才是上策。——只是不知稚圭作何安排?何不讲明?让我也好有个准备。” 
之前韩琦已是做好了被责骂回绝的打算,此时乍闻公孙策此言,一时激动难抑,蓦地起身抓住了公孙策的手:“兄果然知我!”说罢他的眼中浮上内疚,却依旧不掩其间种种坚毅笃定,“从今以后,我定不再隐瞒——只是眼下,还请兄和我一同去个地方。”
公孙策跟着韩琦各自上了通体全黑的小轿,默不作声地任由轿夫抬着,去往不知名的方向。其实此行何之,公孙策心中大抵有数。
大约行了一刻左右,两顶小轿一前一后径直入了隐秘的侧门,又走了片刻才停在一处。今夜正值除夕,理当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声喧嚣之时,此间却是四下寂寂,仿佛人烟杳杳。
公孙策下得轿来,只见四下漆黑一片,全然不知所在,便转头去看韩琦。此刻韩琦那挺拔如杨的身段被尽数掩在深青的大氅下,于夜色间看不分明。但公孙策能感觉到他在身侧对着自己点一点头,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当韩琦伸手抓住公孙策的手臂引他前行,他便也敛起心思,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闪身入了掩在花木之后的侧门。
才向内走了几步,公孙策便觉韩琦乍然一顿,随即一句冰冷的低语顺着夜风飘入他耳,仿佛问话之人就在身旁:“谁?”
“韩琦。”韩琦也低声作答。公孙策感觉那只握着自己的手略紧一紧,“还有公孙策。”
身边又是一片安静。韩琦却也不动,只安静等着。只消片刻,不远处便有朦胧的灯光摇曳而来,一个长相甜美的侍女笑着近前,对他们欠了欠身:“两位大人,请随奴婢来。”
公孙策只觉今夜诡谲,心想不知还要走出多远。却不料那侍女只带着他们转过个弯,一座灯火通明的阁楼赫然在目。
“二位大人,请——”
韩琦对着那侍女淡淡点头,先行一步入内。公孙策便也紧随其后入了正堂。待他一眼看清里面人物,不由心中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
☆、雷动
公孙策随着韩琦踏入正厅,饶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想待他一眼看清堂上人物,心中依旧乍起惊雷。公孙策慌忙垂下眼,一步步慢慢向前。待他稍微平复了心中惊疑,韩琦也正站定,向着厅上首座之人招呼:“袁大人,正逢佳节,下官和公孙大人特来拜贺新禧。”
袁旭哈哈一笑起身,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韩琦的肩膀:“韩大人如此有心,袁某深感荣幸。”说着,他一转而向公孙策,拱手为礼道,“公孙大人。”
公孙策便低头还礼,口称大人客气。袁旭微笑着挽住他的手臂,“公孙大人在先帝时便是近臣,圣眷颇隆;眼下又得今上倚重——以后,还要靠大人多多提携。”
公孙策亦是笑得云淡风轻,微微点头道:“袁大人说哪里话,如此真是折煞下官了。日后但凡有所差遣,还望大人吩咐。”
“哈哈哈哈,好!”袁旭抚掌笑开,“袁某最是喜欢痛快人!既如此,大家便是一心,不必拘束——简文”,他说着,拉着他半转过身看向两边,“在座的各位大人,想必你应当认得。”
公孙策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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