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第27章


他是掐着点算计好的,堪堪在院门前立住脚,正撞上端着药碗的洛云澜。糯米团子两颊通红,鼻尖上还挂着汗。当日燕啸架着面色惨白的洛云放回落雁城,洛小公子就被自家大哥衣摆上的斑斑血迹吓得不轻。这些天连学都没心思上,亲自跑去烟熏火燎的厨房里,亲眼盯着下人抓药熬药,片刻不肯挪步。督军府里上上下下都赞小公子懂事,每日督军大人喝的药都是小公子亲手从厨房捧到床头的。
洛云澜听了称赞,送药送得更起劲。见了燕啸,停下脚步,仰起头勾着嘴角等着他褒奖。
“云澜呐,又给你哥送药?多乖巧的孩子。”燕啸果然眯着眼亲切地冲他笑,上前一步,揉完头发顺势再拧脸。
洛云澜龇牙咧嘴地喊疼,两手忽而一轻,燕啸极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碗,点点下巴,吩咐身后的小厮道:“我进去瞧瞧你家大人,没事了,有我呢。你们家小公子该念书了,送他上学去吧,别耽搁了。”
好像哪里不太对……众人半天回不过神。
燕啸单手端着药碗,大摇大摆往里走。甚逍遥,甚从容,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听听,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他、他、他……”洛小公子颤巍巍指着他的背影,团子脸上赫然两道鲜红的手指印。咬牙跺脚气得浑身哆嗦,“真是、真是……”恬!不!知!耻!
第二十四章
同一天不作妖就浑身不舒坦的燕大当家比,洛大公子真真是个听话的好病人,让吃药就吃药,让休息就休息,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下地,他便安安静静倚在床头。若非手臂上缠着厚厚的布条,绷着脸垂眼看书的洛云放同昔时别无二致。
燕啸眼看着他把一碗黑褐色药汁喝得涓滴不剩,递过手巾又眉开眼笑地从怀里掏出一颗饴糖。
洛云放顿了顿,在他坚持不懈的眼神下,低头含下。
捻了捻尚温热的手指尖,燕啸笑得比室外的春光更灿烂。
那边洛督军看过来的目光微微有些深,燕大当家便颇识时务地收敛了眉目,勾勾嘴角,坐在床沿上同他说起这段时日来的种种事务。
落雁城太平无事,胖胖的知州大人貌似又开始相信起田师爷那道他命定封侯拜相的卦,打定主意要抱牢他们这两根尚不算粗的大腿。他在屏州官场打滚的年月长,上上下下摸得一清二楚。上一回倪文亮的事也是他特地报的信。有他在倒是省了不少后顾之忧。识时务者为俊杰呐,混官场都混成人精的知州大人最明白不过这道理。
想到前些天知州大人还曾亲自上门探望,白白胖胖的大脸上一双绿豆小眼滴溜溜转个不停。洛云放斟酌着,要不要告诉燕啸,知州大人是如何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地暗示,自家有一双貌若天仙的姐妹花。
青雀城经由楼先生一番治理,渐渐有些百废待兴的迹象。开年后,楼先生命人捉了几个声名在外的绿林大盗,开堂过审,枭首示众。敲山震虎之下,城中地下赌庄收敛不少,巡城兵卫也不再似先前般渎职懈怠。
燕啸道:“我打算过一阵让楼先生去趟孤鹜城。”
洛云放点点头,他和燕啸毕竟都是武将,文治武功总有偏颇,治理地方的事需要心思细腻思量周全的人。楼先生是个精明的,况且,一看便知,来历不凡。
燕啸也不隐瞒,楼先生本就是昔日护国公帐下谋士,百万军士尚且能筹谋调遣,整治区区一座青雀城内的宵小蟊贼,着实不在话下:“当年我们家确实势头太盛,楼先生他们留在西北,也是不想太招眼。”
洛云放稍一思索,心下了然,当日整个西北四洲皆只知护国公而不知梁家天子,燕家在屏州埋几颗暗棋以防万一也是人之常情。二十年前燕啸能上得龙吟山被叶斗天收养,想必是楼先生从中引线的缘故。燕啸手中那些用以刺探、通传讯息的酒馆产业,应当也是燕家当年经营起来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先帝要诛燕家,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不该是那般手段……
燕啸摆弄着床边的书册说:“不提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扯出一个线头,就得揪出一堆盘根错节的陈年老账。
洛云放配合着转了话头:“孤鹜城如何?”
“还好,燕斐在那儿。”
灵州失守,青州危急,九戎那边号称“天生帅才”的戚将军气得不轻,领军二十万,屯守青州要塞,只待冰消雪融,就要挥剑南下。最迟今年盛夏,两家必要在青州边界有场恶战。如今是休战养息的时候,大军回退孤鹜城,刚好补给休整。燕斐是跟在燕啸屁股后头长大的,要钱要命不要脸的本事学得十成十,虽然在女人的事上常犯浑,打起仗来,燕啸倒是对他挺放心。
钟越回来时,提起燕二当家的用兵也是赞不绝口。洛云放心中暗笑,燕家出来的,哪个是不会打仗的?
视线起起落落,最后凝到燕啸那张刚毅方正的脸上。虽然匆匆洗漱过,下巴上浓密的胡渣尚未来得及打理,眼下一团浓重的乌青。洛云放伤重养病,燕啸就把所有事务都全盘接手了过去。他们去京城这段时日,积了不少事。那日燕啸把他送回督军府,据说连夜就带人往灵州巡视去了。方才他说的那些,洛云放早已见过军报,只是终究不及燕啸说得细致。
他应是刚刚回转落雁城,就一路直奔了督军府,鬓角边上残存几许未干的汗渍。的确是难为了他。军务杂务琐碎庞杂,偏牵一发动全身,一个不慎便要起祸端,干系重大,可谓举步维艰。洛云放之前坐镇孤鹜城,此间种种艰难深有体悟。外人只知燕啸山匪出身,便理所当然将他看作粗鲁莽夫。殊不知五大三粗的燕大当家心眼可多得很,单看他独自一人就能把屏州灵州两地料理妥当,便可见手段高超。洛云放眉梢微动,看向燕啸的目光不觉就柔了一分。
燕啸自始至终留意着他脸上神色,见状,唇畔弧度更深,任凭他眸光扫过,口中不停,滔滔不绝地说着各项琐事。
话题兜兜转转,从屏州到灵州,又从灵州边境之地黑鹰堡回转屏州落雁城内的督军府。外头事情都不错,你这督军府里也该再规整规整,瞧瞧,堂堂洛家小少爷都跑厨房煎药去了,底下的小厮下人丫鬟管事们都干什么吃的?洛云澜才多大?最要紧是念书,怎么能一天到晚地在自家哥哥的床边转悠呢?幸亏我来得及时,赶忙把药碗接了,这刚熬好的汤药多扎手,烫伤了怎么办?你家洛小弟以后还要不要写字了?
院外头糯米团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犹在耳边,振聋发聩,都快传出三条街。这头以大欺小的那谁居然还能脸部红心不跳地说着“我是为了云澜好”、“小孩子家家招人疼”的鬼话。所谓颠倒黑白,所谓混淆是非,所谓翻手云覆手雨,不外如是。将才是谁感念着燕当家才干了得来着?呸!分明唯恐天下不乱。这等人,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放到君王身侧,活脱脱祸国殃民的奸佞谗臣一个。
武王关的城墙倘有燕大当家脸皮一半厚就好,还怕甚的九戎来犯?洛云放敛目凝神,深吸一口气,堪堪撑住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如此说来,我还得同燕当家道声谢。”
“那怎么敢当?”燕大当家从善如流,大手一挥,浑然不觉他话中怒气,“能记得我疼他的这份心就好。”
可疼可疼了,不信去把你家弟弟找来,问问他,心头可还闷得发疼?唔,糯米团子哭天抹泪的小模样是挺好玩儿的。
洛云放明明白白看透他眼中戏谑,深沉剔透的眼中隐隐透出几分冷光:“他是我弟弟。”
虽年幼,虽稚嫩,虽顽劣,终还是他弟弟,随他仓皇离京,跟他颠沛流离,在彼此相顾无言时会小心翼翼提及背诗给他听,皱着眉头颤悠悠把药碗送到他嘴边,睁大眼盯着他把苦药全数喝下,方才长舒一口气,咧开嘴笑眯眯冲他点头的弟弟。
燕啸乖顺颔首:“我记着呢。倒是你,有亲弟弟在跟前,那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表弟就别多想。”
他惊讶,他淡笑。一室明朗春光,透过雕花格窗能望见枝头初绽的嫣粉桃花。洛云放恍然大悟,原来,絮絮叨叨这么多,绕来绕去,只为这一句。
那夜姚十三带来两个消息。其一,洛家的死士已被姚家悉数料理;其二,洛云放留在城外的人马早在他俩刚一入城时就跟着洛府的人走了。
一好一坏,一悲一喜。
洛云放留在城外的人马是交给贺鸣统领的。
姚家十三颇周到,翌日清早亲自送两人出城,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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