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情仓》第67章


在巴黎玩儿的第四天,秦岳带杨桔子到了一家医院。
这是哪儿?她问。
医院。他说。
很明显,看得出来。她说。你身体不舒服吗?
法国是世界上医疗条件最好的国家,医疗资源丰富,医疗保险覆盖范围广,医护人员的责任心也是举世闻名。在为病人看病时,除了详细询问其病史,还会询问病人的直系亲属得过哪些病、病人具体的作息时间,然后综合考虑病人的情况,给出最佳的治疗方案。做手术的时候,也会特意分出一名护士,握着病人的手。
秦岳侃侃而谈,杨桔子听得很迷惑。
“所以,当初方哲在这里治病的时候,应该也会被很好地对待。”秦岳说,淡淡的。
杨桔子愣了。
“想去看他住过的病房吗?”他问。
她没法说话,只是觉得心口被什么压住了,越来越重,还在不停地加码。
秦岳在卖花的摊位买了一束雏菊,然后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进医院。
法国的医院不像国内那样人多,比较空旷。杨桔子机械地被秦岳带着,穿过走廊,到了一间病房门口。
病房里还有病人,秦岳敲敲门带她走了进去。
病人是个老先生,很老很老,皮肤上长了很多老年斑,蓝色的眼珠陷在眼窝里。头发掉光了,而且特别瘦。
老先生看着他们进来,很疑惑。
秦岳把鲜花放到床边桌上,用法语跟老先生说了些什么。老先生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朝杨桔子伸出胳膊。
“他想拥抱你。”秦岳说。
杨桔子不明所以,看着老先生那颤巍巍的胳膊一直抬着,她走过去弯腰抱了抱他。
老先生抱她的时候说了句法语,她听不懂,扭脸看秦岳。
“我们所有的苦难都是主的赐福,愿主保佑你。”秦岳低声解释。
“也祝您早日康复。”杨桔子对老先生说。
老先生松开手,然后对秦岳说了几句法语。秦岳带杨桔子走到窗边,外面都是绿植,还有个小水塘,风景很好。
“他说,住在这里很惬意,空气新鲜,每天都有小鸟到窗前唱歌,如果他愿意,会有护士推他到外面走走。这里的人都很友善,对待他就像对待家人。”秦岳说着,顿了顿,接着说,“他说你男朋友住在这里的时候,一定也跟他一样被友善地对待。他并没有受过病痛之外的痛苦。”
杨桔子心往下沉了沉,眼眶发热。
离开了医院,两人都很沉默。秦岳拦了一辆车,说了一个地方,他用法语,她听不懂。
然后他们到了一个墓园。
杨桔子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秦岳领着她到一个墓碑前,墓碑上是方哲的照片,是他念大学时候的样子,很年轻,意气风发。
杨桔子恍惚间不知道身在何处何时,身子晃了晃。秦岳揽住了她。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她无力地问他。
“不为什么。”他说。一手摘下了她的MP3,一手对着她伸开,手心是一副耳机。
“昨晚帮你充好了电,应该可以用了。”他说。
然后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在外面等你。”
杨桔子看着秦岳转身,慢慢走远,直到转了个弯,身影隐入树丛后面。她再也站不住了,只好坐在地上。
地面是石砖铺的,被太阳晒得温温。
杨桔子对着方哲的墓碑,发了好半天的呆。紧接着从前那些事情纷至沓来,火山爆发一样涌了出来。
他辩论赛上的意气风发,他球场上的奔跑跌打,他在医院里耍赖,在复健室疼得满头大汗却硬咬着一声不吭,他生病后的心灰意冷,还有最后一面,他在机场给了她唯一一个拥抱。
她从来没有忘了他。
就算她重新爱上了别人,可心里那道伤口下面,依然埋着他。
她对着墓碑坐了不知道多久。只发现一开始墓碑的影子是朝西边的,现在影子移到了东边。
有一个人走过来,用法语低声说了句“抱歉”,这个词她听得懂。她抬头看是个穿着黑衣的法国女人,自己挡了人家的路。她扶着地面站起来,腿都麻了,打了个趔趄。女人伸手扶她,她用英文说“谢谢”。女人友善地笑,站到旁边那个墓碑前,把玫瑰放到地上,然后交握着双手,闭上眼睛,像是在跟魂灵交流,眼角淌下一行泪。
坐了这么久,杨桔子的眼睛却是干干的。
她想起了手里的MP3跟耳机。
把耳机戴上,她犹豫了很久,才摁下了播放键。
MP3里面的歌换了,是英文歌。从前她给方哲下载的都是中文歌。她听懂了第一句。
Love of my life you"ve hurt me;
you"ve broken my heart and now you leave。
……
她眼眶有些湿润,后头都听得浑浑噩噩。
一曲结束,是一阵忙音,兹拉兹拉的电流声,再也没有别的了。
她想,可能方哲只放了这一首歌进去。
原来她带了这么多年的MP3里面只有一首歌。她觉得心里有点放下了,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正准备摁关了MP3,突然传来方哲的声音。
“桔子。”
她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然后一切又沉默了。杨桔子仔细地听这,生怕漏掉一点细节,能听见电流声,风声,遥远的鸟叫,偶尔一两声呼吸。
好久好久,方哲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爱你。”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杨桔子哭得不能自已。旁边的法国女士过来安慰她,说一大串法文,杨桔子用英文不住地跟她说谢谢。
天色晚了,法国女士比划着该走了。杨桔子吸着鼻子看方哲的墓碑,点点头。
法国女士非常善良,一路扶着杨桔子走了出来,拐过弯,秦岳站在那里。原来他一直在这里并没有走远。
他看到她,伸手蹭了蹭她的眼角,温声说:“哭得这么厉害?”
杨桔子瘪嘴,低下头。
法国女士看他们认识,便跟秦岳说了些什么,秦岳用法语跟她道谢。
秦岳牵起杨桔子的手,又往墓地里面走。
“干什么?”杨桔子问。
“你还没献花。”秦岳说。
她才看见他左手拿着一束玫瑰。他走在前面,她跟着,只能看到他后脑勺。
走到方哲墓碑前,秦岳把花放在地上,接着伸手扶住墓碑,对着方哲的照片说:“我知道这样说并不合适,可我很庆幸,你把桔子留给了我。你放心,就算跟我在一起了,她也并没有忘记你。我对你发誓,我会好好待她,给她幸福,护她一生平安。”
然后秦岳回头,对杨桔子伸出手:“我们走吧。”
天色暗了,风轻轻吹,秦岳的头发很柔软,飞扬着。他在微笑。
杨桔子把手交给了他。
他们走出墓园的时候,杨桔子小声问他。
你介意吗?
秦岳点点头,是个男人都会介意。
她咬了咬嘴唇,手心里握着MP3,嗫嚅着说,那我……
你什么都不用做。他说。你是我太太,这样就可以了。

☆、063
? 从记事开始,我便认为,我比大哥强。
大哥大我9岁,他不怎么爱说话,别人说他沉稳,我只觉得他木讷。
妈妈很宠我,相反,对大哥则不管不问。爸爸是个工作狂,不怎么在家。我觉得我跟管家见面的时间都比跟爸爸来的多。在我长大的过程里,父爱是缺失的。
我想,是因为大哥不招人喜欢,才导致他步入如今的田地。我也想,我这样的人才该是秦家的优秀后代,同样,我也以这种观念来安排我的学习跟生活。所以我认为大哥对我所有的照顾都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公道讲,大哥是个很不错的人。学校家庭日,爸爸没有时间来,总是他跟妈妈来参加。甚至连妈妈因为私事没空来,大哥总是每次不落的。大哥很懂得谦让,就算妈妈在我跟他之间有偏颇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不满的表示。
我想他是我大哥,让着我也是理所当然。
悦容是我们两人的天使。
小时候悦容经常到秦家玩儿,妈妈很喜欢她,会留她在家住几天。我很喜欢她,她做什么我也做什么。我跟她一起学钢琴,学绘画,学马术,学一切她感兴趣的东西。我喜欢看她笑,看她跳舞,看她拎着裙子坐在草地上,回头叫我的名字,让我过去帮她系帽子的飘带。
我认为她也是喜欢我的。
可悦容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我大哥。
这是女孩子常玩的把戏,吊着一个,记挂着另一个。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悦容是个聪明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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