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更漏长》第5章


茂言心满意足,抚着他道:“我虽要赎你,这笔钱却还得再待两月。若这些时日里,那些粗鲁汉又来缠你,如何是好?”海迷失斩钉截铁道:“郎君既说了要赎我,我自今而始,便是郎君的人了。与别人再不相干。便是鸨母打我逼我,我也不去。”许茂言见他说得郑重,心下感动他忠顺,笑道:“我且先与鸨母些钱,雇你来作我的小奴吧。我在新昌坊里有处私宅,你到那里住着便是。那里别的倒没什么,只一口深井,水极是清甜甘洌,你不是最喜欢水的的么?”海迷失听他为自己谋划周到,眼睛眨动一刻,似要哭了出来,忽地下榻拜道:“郎君深恩,海迷失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许茂言笑着把他又抱上榻来,欢爱不休。海迷失纵是身弱不禁,也勉力承欢,不肯扫了许茂言兴致。
至此海迷失便被许茂言安排在新昌坊私宅中住下。鸨母处因有杜七在中间帮忙拉扯劝说,吐口要了六十贯钱。许茂言一口应承下来,自去求了人情,只待上皇做佛事,自己值卫佛堂领赏,便万事遂意了。他当值之外,常到私宅与海迷失欢会。那私宅里只两个老家人看守打扫,但海迷失手脚伶俐,心思细致,一样将许茂言服侍得妥贴周到。许茂言家族庞大,平日间亲戚奴婢间枝叶攀绕处甚多,那得这般清静度日之乐?因此颇有乐不思蜀之感,常留宿私宅,与海迷失阶下廊间,如胶似漆。有时许茂言没羞没臊,在井边的梧桐树下,也要搂着海迷失求欢。海迷失百依百顺,在桐底草间舒了身子,一任桐叶枯草沾满雪白肌肤,金棕色的卷发纷纷散落在草间,一双碧眸在许茂言臂中迷醉万分,其天真痴情处,仿佛郎君便是他的天,他终世的依傍一般。
枕上情浓之际,凡家中琐碎,值卫诸事,百样心腹事体,许茂言俱讲与海迷失知晓。海迷失懵懵懂懂模样,只缠着许茂言要听海上故事,许茂言拧着他鼻子道:“日日缠你郎君,就为了你没见过的大海?待日后我有机会外放莱州那些地方作官,便把你泡到海中央去!”海迷失被拧得告饶道:“郎君饶了我吧,大唐这般的大,我没见过的地方多着呢。莫说大海,便是郎君讲过的河水,江水,洛水,淮水,我都不曾见过。不缠郎君,却缠谁去?”许茂言极爱他这番天真痴缠劲儿,逗他道:“如何尽是惦着江海流水?若郎君外放到安西道去,一望无际的都是黄沙,瞧你到哪儿去寻水?”海迷失听他这等说,忽地全身一抖,缩在他怀里,低声道:“郎君……海迷失求天神护佑,令郎君一生一世,不要去那等地方。”
许茂言笑道:“痴儿,郎君已属三卫,何事要去边塞苦地?”海迷失目光炯炯,瞧着他,又说了一遍:“海迷失求天神护佑,令郎君一生一世,不要去那等地方。”许茂言笑他痴气,也不放在心上,只道:“再两日,上皇便要驾幸大安国寺施佛,我要随驾,许多时候不能过来了。”海迷失乖顺应了,许茂言见他神色极是不舍,又笑着搂他安慰道:“若我下值有空闲,也来瞧你。”絮絮低语许多事体,自是缠绵万端。
上皇礼佛,几日间许茂言俱着甲佩刀,在佛堂殿外守卫。那一日,佛事已近尾声,殿中僧侣梵唱声音已经低沉下去。许茂言一动不动站在佛堂之外,心想再过两日,佛事俱结完备,上皇所施至宝便要封入七重石函,送入地宫之中,在上面建塔供佛,结广大善缘,自己这等阑夜辛苦,也就了结完毕。因此一干佛堂侍卫不敢有丝毫懈怠,钉子似戳在岗位上。不过毕竟又是站了一天,虽是三卫军士训练有素,守卫日以夜继,也不在话下,但腰腿还是有些僵木难耐。幸而夜色将至,换岗时间已近。
正等着换岗卫队到来,忽地众人听得东偏殿中有声响,惊疑间便见有沙弥奔来过去,提桶搬盆地道:“着火了!”殿内殿外都是一惊,佛事中最怕火烛,寺里早备下沙土清水等灭火之物。立时有卫士过去察看,殿中僧人也急急结束了佛事,鱼贯出殿,前去帮忙传桶递土。一干佛堂侍卫等立在原处,见虽有浓烟四起,却不见几许火光,稍稍放下心来。依旧守卫佛堂,不敢擅离职守。
许茂言站立之处稍偏,一转眼间,便见一道黑影,如飞燕起落,掠过廊间,从东柱外窜入佛堂之中。他大喝一声:“有贼人!” 众侍卫立刻围上前去,方进殿门,便见暗中一道刀光袭来,如蛇信纷点,顷刻间刺倒数人,已杀了一条路来,那人窜出殿外,夺路便走。
但三卫将士又岂是易与之辈?方才暗中遇袭,死伤数位同袍,众人皆是冲冲大怒,呼哨一声,已组成了个长弧阵势,堵住去路,将那穿黑袍的贼人围在当中,众侍卫握刀齐步,寸寸逼近,阵形无懈可击。黑袍人连攻数处,俱被封了回去,众人四面刀剑齐下,那黑袍人受了好几处伤,血溅衣袍,却死战不退。
许茂言也在阵中,挥刀直劈,又斫中黑袍人腰间。见四下里鲜血乱飞,那黑袍人却勇悍异常,不肯稍退半步,心下亦赞他是刚猛汉子。身边同伴乘机一刀当头劈下,黑袍人往后便仰,蒙面巾却被刀锋卷住,嚓地撕了一块儿下来,露出高鼻虬须,立时有人叫道:“是胡人!”
许茂言脑子里嗡地一声,忽地反身扑出,向佛堂奔去,叫道:“许是调虎离山之计!”那胡人狂吼一声,不避刀剑,长刀脱手,直向他后背掷来,许茂言身子一晃,刀已入体数寸。他反手拔刀,劈手甩开,毫不回顾,急奔入殿。那胡人踉跄一步,还想追赶,众侍卫立时扑上,将他斫成数段。
许茂言奔入佛殿,殿中所供的金玉宝函,早不见了踪影!他一眼见到左侧幄幔尚在飘拂,知是贼人逃窜方向,连忙纵身跟了过去。方跃上房梁,便瞧见了远处一个小小黑影,已奔至大安国寺山墙尽头,正要涌身而下。许茂言断喝一声:“与我回头!”
那影子一颤,涌身便往下跳。许茂言已疯狂扑上,毫不管自己站立不稳堪堪摔跌下去,只手臂纵伸,一把挈住那影子的袍角下摆!那人一惊之下,扭头挥刀,“嚓啦”一声割断袍幅,霎时坠入黑暗之中。许茂言扑势不止,跌下房顶,随之而来的便是劈里啪啦的一片脆响,他重重地从房脊处摔下,滚落地面,腾起一大片尘埃。左腿扭曲地拖在地上,钻心地疼痛,已是摔断折了。但是他心中冰冷麻木,早已无知无觉。
那人回头断袍之时,他已看清了那眸子中的幽蓝波光。
天子震怒,下令京兆尹全城大索胡人,刑部,御史台,大理寺昼夜审问各类疑犯,定要追回上皇所施的至宝。上皇被气得一病不起,对前来问病的天子言道:别的都还罢了,诸宝当中,惟一颗上清宝珠,乃是他作太子之时,先皇御赐之物,万万丢失不得。天子连声应了,又急命天下追索胡人商队等,寻找宝珠。
盗宝之人选择的时机极是精准,乃是侍卫们换岗之前数刻,正是最易松懈的时分,因此三司便怀疑侍卫中有人与之里应外合,大理寺下令将一干有关人等也拿问彻查。许茂言因护宝受伤,虽也被查问,幸而只是例行公事,不曾多加怀疑追索。他暗暗庆幸没有连累家人,自然对过往之事一概闭口不言。
全城大索胡人,与胡人有关的人都大多被查问。许茂言虽是曾要买下海迷失,却未付银钱,卖身契等皆无,又兼那家胡姬行院被查封,因此也无人知道他曾与小胡奴有染。便是杜七,生怕自己因曾与胡姬打得火热之事泄露,会惹祸上身,对院内事统统绝口不提。因此自始自终,无人注意过许茂言。
待许茂言归家伤愈,便悄悄回了那处私宅,自然早已是人去楼空。他抚住廊柱,立在阶边,怔怔瞧着数行秋雁自西而来,雁叫声声,向东南而去。心想那南方温暖之地,河汊遍布,自有雁影双双,在水间欢娱嬉戏,如尘世极乐之境。
他默默地瞭望着雁群远去,忽地一拳砸在井沿边的梧桐树上。梧桐叶儿潇潇而落,洒落井中。许茂言看着铺满枯叶,已无波光粼粼的井水,知自己这一生一世,与水边交颈双雁似的天降福泽,再也无缘。
安国寺案追查半年有余,牵连无数,连刑部侍郎,大理寺卿等都遭贬落,上清宝珠却始终未能寻回,天子无可奈何,只得令有司按律发落有关人等。许茂言等皆有失职罪责,因此各人俱贬官外放,许茂言求了家中做高官的长辈,到安西都护府中作了统军校尉。
安西四镇苦寒荒凉,在城头极目关山尽处,漫漫黄沙,风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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