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第201章


随着他的苦笑在面孔上慢慢消散,眼眶倒忍不住热了起来。不待热泪涌出,牢房门上的铁链“哗啦啦”地响起。两名狱卒走进牢内,冷声喝道:“哪一个是杜淹?”
杜淹下意识地朝里缩了一缩,心道。这便是来寻仇的了,拿我作那头一个祭刀的么?众人齐刷刷望向他的目光令他无处可遁。只得硬着头皮扶墙立起身,“某便是。”
话说得还算稳当,双腿早已绵软如絮。那两名狱卒上前一左一右地夹持着他便往牢外拖,他因腿上无力,只得横着心,任由他们拖拽。
牢内遭关押的人大约也觉着他要去做那头一个填刀头的,不禁唬得都闭上了嘴,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一时间牢狱内只听见妇人的低低啜泣,那是合关一处的王世充的内眷们,照例将尽数充入掖庭宫,左右不会丧命,故还有心思哀哭自己的不幸。
一众低头饮泣,喃喃哭诉的妇人间,惟一名妇人靠着牢门而坐,静静地发着愣,只在杜淹被拖行过她身侧时,方抬起如死灰般的眼眸,凉凉一笑,瞧不出任何情绪。
杜淹被带至牢狱的外间,青砖的地面和墙面,衬得整间屋子冰冷冰冷,他原以为会被径直带往刑场,却被带至这里,那两名狱卒上前除去他手脚上的镣铐,将他按坐于一条四腿不稳的木长凳上。
隔了片刻,屋门微动,打开了一条窄缝,杜淹抬头顺着门缝望出去,外头漆黑一片,估摸着此时已是深夜。门外挤进一条裹着深色斗篷的人影,杜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那人影甩开斗篷,露出面容,朝着杜淹拱手道:“在下裴玄真,来迟了一步,教杜公受惊了,很是抱歉。这便请杜公随在下出去沐浴更衣,去去晦气,太子殿下已置备下了酒席,就等着杜公这边出去。”
杜淹愣了半晌,将跟前的人从头至脚一寸寸细看过来,忽然恍悟,“先生可是裴……”
裴寂抬手按压在杜淹肩头,面上似笑非笑地微微一动,一面点头默认一面示意他噤声。杜淹凝滞了一息,转而无声地畅意笑起来,向裴寂一抬手,“裴公请。”
牢狱门口的狱卒见杜淹跨出大牢的石门,慌手慌脚地上前便要阻挡,因不知前来带走战俘的人究竟甚么来头,却也知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只得赔着笑脸拱手道:“这位阿郎……小子们只是讨口饭吃,可担不起这个。”
裴寂随手甩出一张纸笺,“也不教你们为难,好好收了去,但有人要责问,拿了这个予他瞧便是。”
那领头的狱卒拿稳了纸笺,低头看去,虽不认得几个字,太子的大印却总还识得,赶紧收好了揣入怀中,再抬头时,那二人早已走出老远。
……
穆清与杜如晦执了牌子,领了两名从贺遂兆那处借来的死士,一路过了好几拨巡夜守禁的武侯,待他们在大牢高大的青石砖大门前勒住马时,已是三更天。
大牢门口的狱卒头领心下直跳,接过今晚的第二张纸笺,字依然是不认得,秦王的朱砂大印赫然在纸上镇着,也不敢多言语,贴身收了纸笺,回身干干脆脆地打开大门,引着这一行四人便下到狱里。
大牢里头暗不透光,昼夜难辨,惟靠着四面墙上钉着的铜烛台,发出幽暗微弱的光芒。穆清才踏入了一步,便教冲鼻而来的*血腥的恶臭熏得掩口干呕了一声,杜如晦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莫进去了。”
引路的狱卒打量了他们一眼,“诸位锦衣玉袍。自是见不惯这光景的,咱们这处专押战俘,人多地方小,比那刑部的大牢更不堪。”说着他指了指屋中的那条破长凳,“各位在此略坐坐,要寻甚么人,只管吩咐小子们提了来便是了。”
杜如晦拱了拱手。“有劳牢头。在下要拿了两人来。一半百男子,名杜淹,一妇人。二十五六的年纪,唤作顾二娘。”
狱卒招来另两名小卒,低声吩咐几句。却见其中一名在昏暗跃动的火光下,惊愕地抬起头。“那个叫杜淹的,方才已教人带走了。还是小的亲去提的。”
杜如晦倏地跨前一步,紧紧拧起两道眉毛,“你可确准了?”
“断错不了,阿郎若是不信。小人这里有印信。”那狱卒从怀中掏出头一张纸笺,递到杜如晦手中。
他展开纸,机敏的小卒忙燃起火把凑上前去。杜如晦就着火把晃动的光,字字句句。仔仔细细地将那纸上的字看了两遍,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胸腔内溢出,他握成拳的手也一拳砸在了墙面上。
穆清慌忙拉过他的手,手上四个突出的指关节俱擦破了皮,幸是筋骨无碍。“果真教人带走了?谁人动作这样快,抢在了咱们前头?”
杜如晦闭上眼,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太子。”
“他说带便能带走的么?此番征剿与他无半分干系,他怎能随意提取战俘?”穆清忿忿道,一时竟忘了要避讳身边的狱卒,好在狱卒大约是知晓些事的,深知秦王与太子二虎相斗,他们这些小卒子,还是远远避着的好,故装聋作哑,只当未闻。
“他在圣上跟前保了杜淹的性命,圣上准了,杜淹那厮怕是无人能动了。”杜如晦懊丧地将那片纸还予狱卒。
狱卒见他这般,不敢大喘气儿,小心地问,“那妇人,还要提么?”
“提。”杜如晦负手而立,叹息般地吐出一个字。
那狱卒挥了挥手,立有会意的两名小卒下到牢里,不出片时,一名教乌布套了头的妇人被拖了上来,许是口中塞了布帛,任她如何摇晃脑袋,只“呜呜”地发出些闷响。
当那块套头的乌布再次被揭开时,那妇人已被推进了一间残破得只剩半边的屋子,四周夜鸟惊啼,远处依稀可闻野物低呜声,已然是城外十里开外的荒郊野林。
穆清眼中的火焰已燃至顶点,几欲沁出血来,心中的畅快却一点点漫上来。
“我在外边候着,你同她将陈年旧账好好了一了。”杜如晦虚扶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那些腌臜事,使他们去做便好,仔细莫污了自己的手。”言罢便退身至屋外。
此时她哪还听得进这些去,双眼紧紧盯着黑暗中那条身影,步步逼近,连断壁残垣间刺鼻的经年的*霉变气味都不曾留意到。
“终是如了你的意了。”黑沉处爆出一阵凄冷尖利的笑,仿佛在瞧一处顶顶好笑的戏一般,竟是越笑越大声。
穆清站住脚,憎恶地蹙起眉头,不愿再向她靠近半步,“二娘,你一早便该知晓有这一日。当日我苦苦相求,你是如何?少时在余杭,阿兄虽不承你情,却从未为难过你,连一句不好听的都不曾说过,更是在人前着意避讳,小心替你保着名节,你又是如何?他迁任金城长史,你暗地里作下的那些事,你当他全不知么?他私下相帮了多少次,你可知道?你究竟是为了甚么要这样祸害于他?你若是气恼我,与他又有何干?你终究是为了甚么?”
一旁的随从手中的火把耀亮了顾二娘的脸庞,那张原是极为精致的面孔,此时好似爬上了狰狞的毒虫,扭曲得险教穆清认不出来。“那些话,从前我不曾说,将来亦不会说。便是说,也不会说与你听。”
“事到如今,我原也不在乎你说不说,答不答的,左右也唤不回阿兄,不过是替阿兄讨个说法罢了。”穆清幽然轻叹,陡然又转了口气,向左右两名死士冷冷道:“送她去罢。”
顾二娘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咯咯”声,一向娇慵的嗓音变得沙哑,仿若撕扯布帛时发出的裂响,“他以为入了土,便能同那胡女永世相守了么?待我去见了他,便日日痴缠了他,教他们再不能安。”
说着她抑制不住得意的狂笑,直笑得捂腹蹲在了地下,“我很快,很快就能在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亦存了满腹的话要同他说。快三年了,我可是挂念得紧呢。还有你那未出世的孩子,没有阿母护着,孤零零的好生可怜,你可曾听见他哭闹?这不打紧,我去替你哄他。你既要送我去见他们,这便好了,这便要好了……”
穆清的脸霎时挂上了一层寒霜,逼人的寒气自她周身腾起,不由教顾二娘打了个寒噤,一下噎住了狂笑。
“送她上路。”穆清寒着声,戴上斗篷上的翻帽,将整个人隐没在晦暗的阴影中,径自朝门外走去,已有一名死士“哐啷啷”地抽出佩刀。
她在门前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刺骨的冷冽从那片阴影中传出,“刈去她的耳舌,剜去她的目珠,断了手筋,弃尸荒林,不许寸土覆身!”
身后响起了第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知是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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