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第204章


书房外“啪踏啪踏”的疾步声响起。房内一众皆不由自主地坐直起身子,倾身引颈。
一名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内监从院外火急地跑来,险些在门槛上绊倒。
“前头究竟怎么说?”长孙无忌性子急些。霍地站起身,一把将那小内监自地下拽起。“快禀!”
小内监借着他手腕上的力,勉强站直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前殿将将散了,圣上,圣上令在朝的诸位皆回府静候,不许,私自出城。”
“秦王殿下呢?可曾回来?”有人迫切地追问道。
那小内监也顾不上看清是谁,忙摆手道:“未得回来,未得回来。前殿散了之后,圣上单留了殿下一人在内,阖上了大殿的门,小人便再瞧不真切了,依稀窥见圣上面容倦怠,倒不见有多大怒气。”
长孙无忌皱着眉回头望向仍在案旁坐着的杜如晦,“杜兄,眼下这究竟是何情形?咱们便要这般干等下去么?”他的手依旧紧紧揪着小内监的手臂,那小内监也不敢挣脱,只苦着一张脸低头默立着。
“不等又能如何?”杜如晦动了动身形,换了个更舒适些的坐姿,摆出一副要长久耗着的姿态,“难不成你我还能冲到殿前去问个究竟么?”说着伸手随意朝那小内监一指,“倒不若令他去听着消息,还能成个样子。”
长孙无忌这才松开抓握着的手,小内监臂上乍一松弛,忙不迭的躬身唱礼,几步蹿出门去。在他看来,宁愿在前殿浑水摸鱼地探听着消息,也好过在这气氛令人透不过气的屋中,遭人大力拿着的好。
直至日影偏转,墙面上带着琉璃光彩的光影渐渐淡去不见,前院再一次响起杂乱奔跑的脚步声。这一回,屋内所有的人,皆站起身,凝神瞧着屋门正对的院门。
头里先是一名略年长些的内监气吁吁地小跑进来,压低了嗓门急喊道:“殿下归来了。”紧接着李世民的身形便与那内监,一前一后地一齐出现在了院内。
杜如晦的目光向那张一贯英气勃发的脸上扫去,只见那脸面上豪宕明朗全被蒙在一层厚厚的冰霜之下,霎时他便凝住了浑身上下的气血,前殿的结果,大致了然于胸。虽早已将落败后的各色境遇都试想过一遍,此刻杜如晦的一只脚仍不自禁地朝后顿了一步。
……
这一整日,穆清在府中竟没一刻安宁的时辰。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事也遭遇了不少,而今也已是二十五六的年纪,按说这些事惊不着她,原不该这般浮躁。只是昨夜她分明在杜如晦的眼底瞧见了鲜少出现的犹豫不定,入睡后他从她身后揽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后脖颈,直至四更,后脖子上的肌肤依然能觉察到他细微的叹息,她不敢动弹,只得佯装熟睡,心口却好像有些甚么东西,被一点一点地揪去。
后院的石凳,成了烧炙的炭盆,才坐了不到一刻的功夫,便起身转开。回廊外沿一溜朱红漆的桐木长凳,也成好似布满了木刺,令她坐立不安。整大半日不思饮食,只在府中一圈圈地走动,便是连杜构无意见撞见她一两回。不觉也瞧出些端倪来。
直至报过酉正,阿柳实在瞧不过眼,端了一盏杏酪,“这节气里里燥得慌,前日阿郎只说听得你有几声咳,吩咐过要厨下备些润燥之物,也怨我这几日忙着翻腾越冬被褥。疏忽了些。倒教她们不拿这话放心上,浑忘了。”
阿柳的叨念,一如既往地令她的心一点点地舒展开。她抬手接过杏酪,啜饮了两口,只觉太甜,“蜜搁多了……”
阿柳弯起眼睛。“那日赵医士过府来瞧英华的腿伤,带了一罐子槐花蜜来。顺嘴就说秋燥渐起,拿这蜜来润肺祛燥是顶好的,方才在厨下,正遇着英华。我便把阿郎前日的话学了一遍,谁知她转身就取了蜜来,必得要亲手在杏酪里调了两大勺方才放我来。”
穆清浅然一笑。想到赵苍与英华的亲事,转瞬又将一颗心往下沉了沉。原许定了待平了河洛的王世充便要送英华出阁,纵是因她的腿伤耽搁了一阵,若要拖过年节,不说外人如何,便是她自己瞧着也不像个样了。可眼下他们这府里却另有一场战事,面对的并非外寇内敌,而是当朝的天子与太子,大半的权臣,前景不可期,生死不可卜……
她木然地就着碗盏,将那杏酪吃了大半盏,满腹心事,嘴里尝不出那蜜的清甜,乳白色的杏酪亦映不出她满面的愁容。
“娘子!娘子!”人未到,杜齐的声音先冲进了后院,“阿郎归家了,半刻钟前过的坊门,此时大约已至家门了。”
穆清站立起来的速度之快,宛如遭了惊雷,倒将一旁的阿柳唬了一跳。她翻手便将碗盏推至阿柳手中,提起裙裾快步朝大门口去。临到二门口,才猛然带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欠妥,忙深吸了两口气,缓下神,唇边含住一抹微笑,稳步迈向二门。
走了没两步,便听见外头清脆的“咯咯”笑声,再往前走几步,她听得分明,四郎稚气的童音里头还掺杂着几声厚重低浑的笑声。穆清走到门边,但见杜如晦尚未换下绿绫官袍,腰上露了半截犀钩袍带,正笑容可掬地卡着四郎的咯吱窝,半抛着嬉顽。
穆清倚在门边,便这么静静地瞧着眼前的这对父子,金秋的暮光将他们的笑容勾勒得如此鲜活生动,瞧得她的心柔软成一团绒毛,她不忍发出一丝动静,深怕惊扰了他们,使得眼前的一切皆成了破灭的幻影。
不出多时,杜如晦扭头间蓦地望见倚门而立的身影,朝她温润地一笑,轻轻放下仍在欢闹的四郎,蹲声附在他耳说了一句,四郎笑着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唤过一声“阿母”,便牵着乳母的手离去。
穆清自出神中醒悟过来,却不知为何,方才那温情祥和的一幕并未令她安下心来,反倒起了更大的彷徨,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腔子里的一颗心仿佛在四处晃荡,怎么也抓不住它似的。她几乎下定论,在那幻境般的家常情形后头,必有一番滔天的巨浪蓄势待发。
“用过饭不曾?”她强抑着心头的不安慌张,努力扬起笑脸,柔声问道。
杜如晦走上前,也不避讳仆从们,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在承乾殿内胡乱吃过几口,到底比不上家里的,走,我陪着你再用一些。”
“你大约是惦记着前些日子新酿得的桂花酒浆罢。”穆清轻声挪揄,口中微微发苦。
早有婢子在案上置好了酒具,白瓷皑皑,酒浆灿灿,金色的桂花酿在莹润如玉的小盏中晕出一种奇特的温暖的感觉,随着杜如晦的手腕转动,酒浆流转,金桂香气四溢。
穆清默默地低头吃了一阵,实在食不知味,终是忍耐不住,搁下手中的筷箸,执起面前的注满金色酒液的小盏,仰头闭目饮下,借着未退散的酒气,咬牙问道:“今日之事,可成了?”
杜如晦一副被问得猝不及防的神情,点了点头,又摇了两下头。
“这是何意?”穆清迷惑睁大眼,直直望进他眼里。
杜如晦只觉目珠深处被她望得隐隐胀痛,“圣上终是未作定夺,只拘了各人在各自府内,无诏不得入宫,不得相互走动,不得擅出长安。”
穆清怔怔地坐着,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旨意着实寻常,波澜不惊轻描淡写,与之前她预想的千钧雷霆,天威震怒相去甚远。难不成数年前那雄壮威武的唐国公,在登上帝位后当真急速衰老了么?已经无力动手收拾自己儿子闯下的大祸了么?
“穆清……”杜如晦低低地唤了她一声,犹豫一息,仰头翻手又饮下一盏,放下杯盏时面上已一片平静,“被拘在府内不得擅动的人,并不仅是名册上提到的诸臣,还有我。”
穆清冷不防打了一个寒噤,不由自主地转脸朝外头瞧了一眼,天色已暗,院中吹过第一阵早秋夜间的冷风,带着萧瑟感袭入屋子。原来唐国公果然不是原先的那个唐国公,而今他是天子,是圣人,不必威武相挟,只须不冷不淡的三两句话,便将众人性命捏住,这原比甚么天威雷霆可怕得多。
“眼下该做的我都已做尽了,剩下的惟有在此静候着旨意罢了。”杜如晦轻笑数声,带着些许自嘲,“只是又带累了你担惊受怕。”
“我何时怕过?左不过是在你身边伴着,天塌了我尚能在你背后躲一躲,还有甚么值得惊怕?”穆清整了整面上复杂的神色,重又换上浅淡温柔的笑意,抬手替他面前空空的杯盏中注满酒浆,又替自己注了一盏,执起杯盏,向他一抬,也不等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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