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第213章


“是咱们家的马?”马车又跑向那堆人跑近了些,穆清已能清晰地望见路边地下横躺了一匹枣红的大马,一股子焦糊的气味向她飘散过来。
不必去翻看马蹄上的铁掌印记。阿达也认得这正是自家的马匹。马身上杂乱地插着数十支羽箭,大约是箭镞上淬了甚么毒,翻到在地的枣红马看似早已气绝。吐了一地白沫。马尸身后头黑漆漆的一团,依稀能辨是驾车,近了才看清,那驾车已然焚得只剩了半边框架。焦糊的气息便是出自这里。
“阿达,阿达。快停车!”穆清一下钻出车厢,急喊,“快去瞧瞧,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阿达带停马车。却不敢擅离了她,正犹豫,后头杜齐驾着车赶上前。杜齐敏捷地自车上跳下。“阿达你莫离了娘子,我去探一探。”
他小跑几步。钻进人群,三转两转,寻到个老者。穆清在车上远远地瞧着他将老者带至车边。那老者行到车边,显然惊魂未定,面带惊恐,顾不上向她行礼,比手画脚地演说了起来。
“小老儿原在路边支棚卖茶,两个时辰前,那驾马车才过了小人的茶摊子,便有一阵乱箭射来,小人因骇怕,便躲了起来往外瞧。射了一阵,马和车夫摔在地下死了,一伙强人自路边野地里奔出,还未奔到车前,这车边便自己烧了起来,火势太旺,那伙强人一时过不去,待烧尽了,他们自那车里扒拉出了一团焦黑得不能辨认的东西,他们翻腾了一阵,从那团焦黑中拿走了几件物什。小人耳力不佳,只依稀听得他们说那是甚么‘杜长史’,拿走的那些仿佛是这位杜长史的名章印信等随身之物。”
穆清身子猛地一晃,一下靠在了车厢架上,那老者一惊,不敢再往下说,恐慌迷茫地朝杜齐望去。“你接着说你的,说仔细些。”穆清坐正了身子,缓声向那老者道。
“那时官道上又有车马过往,那些个强人也不多留,待他们走了,小人壮着胆子上前去瞧,可把小老儿唬着了,那焦黑之物,竟是一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身,那骇人的样子……”说到此处那老者不禁打了个冷噤,眼睛失了神。“隔了不多久,官家来了人,带走了那焦尸,小人亲眼瞧见,那焦尸手中掉下了一块烧黑糊的糕点,当真是诡异万分呐。”
“休要浑说,唬着了我家夫人。”杜齐轻喝一声,带走了那老者,他犹喃喃辩道:“如何浑说了,小人确是亲眼瞧见,半分不错的……”
他竟将自己焚的面目全非,来造出杜如晦已亡的场面,骗得太子撂开手去。根本就是打一开始便定好的主意,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穆清身子抵着车架,呆若木鸡,一行眼泪自眼眶内滑下,却丝毫不觉,她咬着牙,嘶哑着喉咙低吼道:“贺遂兆!你诓骗我!”作势就要往车下扑。
阿达慌忙探臂拦住她,“娘子,千万忍耐住。咱们快走,贺遂将军如此……正是要移开那些人的注意,好教咱们得空子避逃。”
她被阿达拦挡这,争持不过,只得向那烧毁的车驾投望去,眼中满是泪水,糊住了视线,甚么都瞧不清。
阿达一振臂,将她推回车内,扬鞭驱动马车,急速向南绕行。
穆清猛地跌入车厢内,整个身子不能自控地向后仰倒去,原以为会撞击到硬实的桐木车壁上,她闭上眼,任由身子被甩向车壁,仿佛猛烈撞击的疼痛才是她所期望着的。
却不曾料到,期望的疼痛并未到来,整个人跌入了一片浑厚温暖中,熟悉的气息立时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她睁开眼,抬头正对上杜如晦无底深洞般的眼眸。
“我……我将事情搞成这副光景,你若怪我,我绝无怨言。”不知他何时醒了过来,她顿时不敢面对,心口一阵阵地绞痛,“可是你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我便永不后悔做了那些事。”
杜如晦抬手以掌心覆盖住她红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手心里的凉湿教他犹如剜心。“不必说了,原是我的不是,教你一人承受那些事。对不住,穆清,是我对不住你……”
穆清心底抽丝一般抽出最后一丝疼痛,他在说着的话,他的脸,连同他身上令她安定的气息,瞬间消失不见,她将自己抛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此刻另有一驾马车,奔驰在灿如黄金的银杏林道上,皇家的威仪使得路上的车马行人无一敢与之同道而行,马车所过之处,扬起一地碎金,一直延伸至尽头的禁苑宫墙。
“四郎要与姨母一同住在弘义宫么?”车中的孩童仰起光洁圆润的小脸问道。
“四郎不喜欢和姨母一处么?”披惯了戎甲的肩膀在艳色的宽袍深衣下不自在地抖动了两下,牵得头上长长的步摇乱颤。英华干脆探头出去张望一眼,弘义宫的轮廓已在远处显现。
身边的四郎扯了扯她的衣袖,“往后四郎要跟着姨母学拳脚骑射,也要好好念书,好快些长大去寻阿爹阿母。姨母你可应了我?”
英华暗自叹息了一声,笑着捧起四郎的小脸,“姨母自是应的。”
车辙上最后一片金色的扇叶被轧入了黄土道上,马车不带一丝犹豫地驶入弘义宫的侧门。
☆、第二百零九章 千钧一击(一)
武德七年的夏天竟是出奇的凉爽。满洛阳的槐树长到了极盛,树叶子未经烈日炙晒,反倒浸润了几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越发的青嫩欲滴。
许是因靠着洛水,紧邻南市的思顺坊中,槐树生得尤其好,枝叶舒展,华盖重重,使得思顺坊较之旁的市坊,更添几分绿意。
这日清早,阿柳殷殷地望着将满十岁,个子已快与她同高的儿子坐在院子里背书,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想来七娘与阿郎原讲定的归家的日子都在今日。她自后厨取过一只竹篮,挎着往后院去捋嫩槐叶。
天虽不热,到底是盛夏,二人在外头奔波了几日,既归了家,总要有一口清爽新鲜的吃食才好。大暑天里,没甚么能比一碗湃过两遍井水的槐叶冷淘更适宜的。
阿柳踮起脚,尽力去够枝叶间最嫩的叶片。这三年来,她眼睁睁地看着穆清时常对着阿延或坊间别家的孩子发怔,每自长安回来后,总要失魂落魄上三五日。又瞧着阿郎日日在思顺坊与天策府之间奔忙,有时至深夜闭坊后方回,回至宅中后,书房的灯火常彻夜通明。她也会跟着心焦,却使不上力,能做的不过是将这个少有仆婢的宅子打理稳妥,饮食上料理周全罢了。
三年前,她跟着穆清与杜如晦自长安仓皇出逃,出了延平门,亲眼见着宁远将军贺遂兆假扮杜如晦,*其身,令世人皆以为杜如晦已亡故。原以为向南折返,是要回余杭老宅的,不料却并未走远。竟是径直回了东都思顺坊的旧宅子。
此后听闻太子遣人往金城庾立的旧居去寻过穆清,也去余杭打探过,皆未果,只因忙着剿灭相州盘踞的刘黑闼,这事也便不了了之了。
过后不久,穆清便每隔三五个月,换了装。充在康家进长安的商队中。混入长安,由弘义宫的宫人悄悄接进宫,去看一看四郎和英华。传递杜如晦的书信,并将秦王开设在洛阳的天策府的情形一一告禀。
阿柳精心地捋着槐叶的这会儿,穆清正随着康三郎回东都的商队疾驰在驿道上。虽说临行离别时四郎懂事的话语,牵绊的眼神令她伤怀。却到底是完成了一桩要紧事,距接回四郎的日子仿佛又近了一步。这使她心底快慰了许多。
如今太子与秦王相争,朝中明着暗着心向秦王的不足小半,饶是如此,太子仍是忌惮秦王手中的兵力。偏还时常遭受弘义宫那边的吓唬,每觉得秦王将有异动时,却又风平浪静。白绷了一回弦。这三年里他大约是受够了,索性擅自将毗沙门死士扩充至两千人。充作东宫守卫,明目张胆地驻扎在长林门,自号长林兵,圣上偶然得知,却并不多加斥责。
因不见管束,他倒是得寸进尺了,左右平阳昭公主已故去,英华也早已褪袍,他便肆无忌惮地从骁骑营中强征了三百精锐,散入东宫东墙外的市坊,以备急用。圣上得知却只胡乱找了个替罪的,流徙千里,便算了事。
便在这个当口,又无知无觉地遭了人算计:太子的长林兵统领杨文干,昏头昏脑地受了几身盔甲,听了几句挑唆,吵着闹着要替太子起事,请太子登基,甚至闹得满长安人尽皆知,直闹到正于仁智宫消夏的圣上耳中,这才惹起了天怒,带累了太子在圣上跟前百口莫辩。据安置在御前的内监密告,太子在仁智宫伏地认罪,却结结实实地受了圣上的一记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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