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沧录》第79章


那战矛出现的时机太过仓促,不待君临皇宇出手,虽然在接触到慕清仰那一瞬,矛尖神光略有暗淡,但附着强大神力的战矛还是轰然一声贯穿了慕清仰的肩头。
血光四溅。
浑身的骨头在颤抖,慕清仰身形踉跄了片刻,但他没有逃……夏古未死之前,退了,就是在拉所有人陪葬。
“有趣,不退吗?怕孤向无尽天荒转移精力?为人类牺牲,是神的耻辱啊……幼子。”见一击奏效,肇古心中谨慎也消散了一些,随后面色一冷,身形爆闪,他刚刚所在的位置狠狠钉下三支足以灭神的冷箭。
“幼神是孤之物。”夏古神色晦暗,却似乎很期待肇古也接触到此子的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堕神最害怕的就是衰老,如果肇古被侵蚀,那么他就还是赢家。
肇古心中早已无法遏制源于灵魂深处对于新鲜神源的渴求,他目光闪烁之下直接瞬移到慕清仰面前。
“孤不知道你那神座有什么秘密,但显然,你不走下神坛,就休想求生。”
肇古说着踩上慕清仰面前的血泊时,目光微凝,也察觉到了死浊之息,正想冷笑时,他发现了有什么违和的东西。
……这幼子的影子,是不是太暗了?
慕清仰从刚刚开始就有一种脑海陷入迷雾中的错觉,随着在三十三天的时间延长逐渐加深,他抬头看向肇古的瞬间,怪异地感到了一种……食欲。
而肇古在一愣之下,真正面色大变,猛然倒退,刚刚接触到慕清仰影子的位置向他全身蔓延出了黑色。
极致浓酽的黑如藤蔓般纠缠而上,他失去了对黑暗笼罩身躯的所有掌控!
肇古神色狰狞,嘶吼出声:“你不是神!你是谁!”
慕清仰感到了脑海中的轰鸣声,眼前一白的同时,他仿佛看到了最初不谙世事的自己,自己踏出饮沧楼来所产生的所有改变,那些仇恨、贪婪、嗜杀、傲慢的种子不断从自己心神中剥离,滋养着脚下的影子拖长。
与生相对的是死亡,与圣洁相对的是邪恶,与过去相对的是未来。
“我——”一个字节的余韵绕在唇齿间,良久,慕清仰微微扬起唇角,这笑意多少有些森然冷意。
“你有没有听闻过……沐于光明之下,神是圣洁的,唯一的黑暗,就是神脚下的影子?”
神没有影子,如果有影子,那么必然是至高神所伴生的虚像。
很多年前那个雪夜,苍桑用他自身的影子挽救起了一个鬼胎的性命,再用鬼胎的性命去回饲这个影子,他走出去的每一步都不过是这个影子引导他靠近的炼狱……
而现在,这个影子对于饥肠辘辘的祖神,也产生了食欲,终于要出来作乱了。
——苍桑对我,比之夏古对无尽天荒,有什么不同?
一片恐慌的寂静中,君临皇宇看到慕清仰一只眼睛被灰色侵蚀,如同一个身躯中分裂出了两个意识一般,欢悦又悲凉交错扭曲的笑声传出。
“流放奴神……在孤面前称孤道寡,也配?”
……
君临皇宇从雷云道中出来后,在看到身上已无半分修为的长汀霜宴时,脸上空洞绝望的神情才为之一缓。
“君临?”
长汀霜宴很难解读他究竟是成功了还是没有成功,闭上眼道:“说吧,我等人事已尽。”
“夏古败了。”
君临皇宇颤声中,长汀霜宴却是未轻松半分……他知道这是事有变数,而且绝非好事。
君临皇宇冷静片刻,道:“夏古败了……毫无还手之力,新的神在慕清仰影子里,只差最后一步转变。”
“什么意思?”
长汀霜宴疑问间,看见君临皇宇目光转向另一方——
那是一个,任谁看了都能感受到眼中悲伤的人,正无措地跑向将他这一生作了最大的笑话的存在。
【我想知道,你那么爱骗人,你利用我是假的。】
【我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欢笑结尾前的一次玩笑。】
【我想知道,是不是我选择了止步于饮沧楼,我们就能如初永恒。】
“苍桑,你告诉我,你……”慕清仰脚步一顿,退后两步,无意识地跌坐下来,视线混乱地看着硝烟尽头的霜白人影。
苍桑已不再是一身凛透骨髓的霜白,大片的血红浸染间,他回过身,怀中抱着的头颅……那是慕清仰唯一的光。
“对不起。”苍桑哑声说着。
——整个世界的光都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与生相对的是死亡,与圣洁相对的是邪恶,与过去相对的是未来。
不仅仅是过去与未来的对比,思想观念上也一定要截然相反。
这就是我所想阐述的神,一体的两面,并立又对立。
这一刻慕清仰回到了最开始在饮沧楼时的状态,可惜再也没有他打打闹闹的平静生活。
叶求狂是真的为了挡那三个和夏古同级的古神牺牲了,苍桑属于人的心回归,却也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平静喜欢他的人来接纳。
☆、第五十五章 沦亡·其二
——人世中有一千种煎熬,你说我对你的是哪种?
……
当这张贪看了多年的面容在这片血滟中零落碎去,耳畔他的每一句话也都成了割碎人心的匕首。
“他是叶,你是那株木,终究是要看他落下的……”苍桑垂首将叶求狂散落的骨骸一一就着飒沓而至的白雪掩埋。
这雪来得太急,很快寂静的雪原上就只剩下一个染血的神,一道失魂的影。
“这里的雪,再也不会停了。”
“那年遇到他时,他也是在这样的雪地里,拉着我,让我救你。”
“你怎么……不说话?”
苍桑恍然间想起了叶求狂死前的那一幕,他的时间终于耗尽,没有多出分毫地,就这么突兀地死去,那时,他还如同一尊无可匹敌的战神一般,无人可挡。
只是败给了时间,这是苍桑起初便给予的必然。
神永远不会错,可慕清仰却错付了一生的人心。
是何时起,苍桑觉得这人是无论怎么折磨,心底的那一点优柔都不会让他改变?
握着白棋的手始终没能向黑王吞杀而下,转而想要拂去慕清仰发上的积雪。
慕清仰转头避开他的手,一双眼空洞得如同炼狱深处的囚牢。
手指僵在空中,苍桑沉默许久,轻声道:
“你恨我。”
“……”
苍桑笑了,拾起他的剑,徐徐拔出。
“慕清仰,我不会给你机会来恨我的。我从你身上夺走的命,都还给你,还给你……直到时间也老去。”
……
三十三天,夏古狰狞地盯着向他靠近的黑色影子。
这是一个与苍桑截然相反的存在,在这段短短是数十步间,他已经从虚影凝聚为了实体。
如同极恶劣的邪魔一般的深紫瞳仁在漫不经心地一转之间,落在夏古身上。
夏古憎恨的同时也感到了几乎让他无力的强大……如同一个人无论爬上多高的山峰,甩掉多少同样攀爬的对手,也永远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撼动山峦。
“至高神……”夏古艰涩地说着,如果他早知是这样的神,绝不会有染指的念头:“怎会,怎会驾临流放界?”
至高神,再也没有比他们这些下位神更恐惧的存在,纵使大千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归于虚无,至高神也会永恒不灭。
“孤不喜欢说第二次,孤是暴君。”他微微侧过头,黑发悄然拂动间,兴致缺缺地绕着祖神的神位,继续道:“无尽天荒……所谓越是进化程度高的界位,内中的人就越是接近野兽。”
夏古心中电光火石地一转,道:“孤……下神听闻,至高神在成神之间,要对万事万物进行判罚,抹杀破坏平衡者,甚至可为此毁灭整个大界。”
“人是最后一项,也是最复杂的一项,成就了孤与……过去的孤的赌局。”指尖缓缓划过神位上镶嵌的头骨,随后蓦然收紧,生生扯出一块头骨,放在掌心拨弄着,暴君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喜怒无常。
“孤输了,却被对手放过,狼狈地从一个人的影子中逃出,这是无可挽回的羞辱。”
夏古一颤,他看见暴君面无表情地捏碎了头骨后,露出一个森然表情。
“所以孤要好好保留人类?”完美地复制了慕清仰所有阴暗面的暴君,蓦然笑得张狂:“对一个源头为恶的种族守信,又怎能称得上暴君?”
“你——”一个字眼卡在口中,夏古已经被暴君掐住喉咙提起,他衰老的腐朽残躯在这个年轻的至高神手中,无力反抗。
不……至少让他,死在神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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