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妖》第7章


“我坐在台下,眼睁睁看着她一步行差踏错,自此万劫不复,不由得开始怨恨,为何世人对她如此苛责,不肯原谅她的过错。”
“师绮言的死,是一种心甘情愿,外人有什么立场,去替她指责傅棣棠呢?”
“小执!”捕快微愠,“你陷得太深了,《鸩杀局》只是一出戏,你看过多少本戏,为什么就这本出不来?!”
“莫说史书上的记载远比故事里残忍,傅棣棠没有在毒死师绮言后自尽,她还杀害了人祖宿何,在之后逃走了!屠羽令下,亡魂无数,羽族几致灭族,就算是在戏中,她也杀了人!”
“杀了人,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他死死盯着阮执的眼睛:“你没有一点底线的吗,没有一点原则的吗?!”
阮执长长吐了一口气,轻描淡写而又郑之重之道:“可以啊。”
“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那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青年扫了一眼楚将离:“别这样看着我。离哥儿,好像你不认识我了一样。”
“你爱过谁吗?看到她就欢喜,不见她就悲伤,一想到会失去她,就感到痛不欲生。”
“没有。”楚将离不假思索道,“但即便她比你的生命更重要,也不会重过对错是非。”
“杀人是重罪,永远,不可能原谅。”
阮执叹气:“你太固执了。”
“小执,固执的,到底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阮执和楚将离的很多想法是截然不同的,甚至背道而驰。
第7章 蜉蝣
蓦地,不远处传来一声低笑,楚将离警觉地回头,看到一个天青色长袍的少年立在梅树下,青玉发冠高束,眉眼温和。
阮执怔了怔:“宫姑娘?”
姑娘?
楚将离狐疑觑着“少年”开口,声音低沉,仍是难辨男女的沙哑,“阮公子,久见了。”
宫眠透看向楚将离,微微欠身道:“在下杏雨春风宫眠透,小字浮游。”
说着,她又仍忍不住失笑:“两位吵得太认真,都未注意到我在旁边,我也不方便现身,结果还是打扰了。”
楚将离不好意思盯着个姑娘家打量,寻思着她大概是女生男相,倒是自己少见多怪了,又有些许尴尬:“楚将离。”
“失礼了,一时忘情,竟未分场合,在此地吵了起来。”
“无妨。”宫眠透道,“将离是芍药的别名,公子人如其名,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倒是我在外待得久了,来到这简简简单单之处,如初至般陌生。”
“宫姑娘一去四载,鸢城一如往昔,外界怕已是天翻地覆。”阮执比着一旁的座位,做了个请的手势,又惹得宫眠透轻笑出声。
他茫然地眨眨眼,忽然反应过来,无措到面颊浮起一层薄粉。
“游子归乡,孰与客异,我未在染姨膝前尽孝,倒累得阮公子多有费心。”宫眠透笑过后,正色道,“阮公子之恩,宫眠透本因替染姨报答一二——”
阮执最受不得人夸,有些无所适从,求助般望向楚将离,却听得少女语调一沉道,“——无奈,我已无处容身,在此盘桓流连,一是同染姨告别,二是暂避风头。若是久留,恐拖累鸢城之人。”
“宫姑娘?”
“阮公子应当知道,四年前,我离开鸢城,去给一个病人看病。”宫眠透手指捏着袖角捻了捻,“一月前,他与世久辞,无期再会。”
“命数有常,难道是病人家属承受不了,迁怒于宫姑娘,”楚将离抿唇,“这,不太在理。”
“不是,”宫眠透道,“他家破人亡,相依为命的姐姐被人欺凌至疯,一身孑然,死后连葬身之地都无,哪里来的家人寻我麻烦呢?”
她说得淡然,然而一种森然的冰冷袭击中了楚将离,他猛得窒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宫眠透看他脸色难看至极,顿了顿方道:“我的病人,他姓北辰。”
她没再多做介绍,因为只需要这句话就够了。
其他两个人已经明白了,那个人的身份。
生国桑梓里,凌驾于商谢颜卫四大家之上的北辰,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覆灭。
还姓北辰的,只有在灭门之祸里受神器庇护的北辰家遗孤,现任桑梓人皇——北辰昼。
和他生而残疾的孪生姐姐。
“不管病人是何身份,”楚将离缓慢道,“宫姑娘如果已尽医者之心,只要此心无愧,尊卑又有何区别呢?”
宫眠透浅笑:“公子豁达,非常人能及。”
“但此世许多人,不会这么想。我不是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却是唯一有可能受到托付的人。曙晨破,小重山被人一剑斩开,又逢人祖宝藏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数条线索,直指宫眠透。”
她惨然一笑:“公子需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风吹过,满园寂寂,人皆无言。
片刻后,宫眠透举盏道:“江湖秋水多,风波乍起,何能幸免。”
“人不染尘,尘不让人。”
“此盏风雪,敬有缘与二位一会,有幸与二位作别。”
“宫姑娘马上就走吗?是否太急了些,”楚将离道,“我与小执送姑娘一程。”
“不必。”宫眠透摆手,“缘来缘去,且自随人。”
“若他日再会,当与二位,大醉一场,不醉不归。”
天青色衣衫的少女饮尽风雪,对他们展颜一笑,洒脱地起身而去,没有回头,背影消失在园门之外。
楚将离和阮执目送她离去,忽觉一场大梦,又至醒时。
有人倾盖如故,有人白首如新。
结识宫眠透,相知不必透,相交不需深。当真应了一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阮执见他怅然,劝慰道:“他年有缘,我们三个还会有重逢之期。”
楚将离颔首,忽然拂雪起身:“我也要走了。”
“离哥儿?”
“天色不早,夜晚将至,我再去会会那只妖。”
“离哥儿!”阮执气极,“我劝了你一天,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开呢?!”
他口不择言道:“那是一只妖,你简直是去送死!”
楚将离回身看了他一眼,道:“小执,人生在世,有时求得不过是,俯仰无愧。”
桃花眼的青年近乎歇斯底里,带着哭腔吼道:“离哥儿,我求你了,听我一句劝,别去了好不好?!”
捕快有些无奈:“小执,自己做不到的事,别去要求别人啊。”
“为什么,这次你反应这么大,只是因为对手是妖吗?”
阮执渐渐冷静下来,喘了几口气,道:“宫姑娘走了。”
他看出楚将离没有听懂,解释道:“那天我给你一个锦囊。那个锦囊是用来定位的。”
“我守在宫姑娘窗外一个晚上,就怕你的位置忽然不动了,砸窗进去拽着她去救人。”
“宫姑娘是我见过的医术最好的一个人,只要抢救及时,即便是割喉这种程度的伤,她也救得了你。所以我不担心。”
“但她走了。”楚将离明白了,“你觉得没人能救我,我还自己跑去送死。”
“你没有直接去请她帮忙,定是有为难之处,所以是冒着得罪染老板的风险,救我?”
“离哥儿,”阮执定定看着他,“只要夜晚无人外出,就不会有人有危险。”
“妖无法被杀死,你的牺牲,毫无意义。”
楚将离迟疑了,他没有被阮执完全说服,却明白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伤阮执的心。
那个内敛的青年,已经到极限了。
最后,捕快回到了石桌边落座,苦笑了一下:“期待敌人的仁慈吗,这样的被动,太屈辱了。”
阮执道:“总会有办法的。就算没有,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没有冒险的必要。”
“不管那只妖为何杀人,总有个理由,时间一长,耗不下去的,不一定是我们啊。”
楚将离知道他只是在想方设法安慰,勉强点了点头。
妖的寿命,长到人无法想象。更有可能的结果是,鸢城一代一代跟他耗下去。,永无绝期。
何况指望敌人放过自己,本就是自我安慰的幻想。
多奇怪啊,他想。
善瑟瑟发抖,畏惧着被伤害。
恶横行霸道,狂妄到无所顾忌。
第8章 赠锦
事情应了阮执的话,一连几天平安无事。
楚将离一直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了。
他看人们恢复了活力,知道他们开始觉得危险已然远去,适应了安静无声的夜晚。
但阮执其实说的也不全对,不是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而是无论怎样,日子总是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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