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妖》第25章


黎若说得很安静,但不知为何楚更楼觉得他是悲恸的,那份悲伤隐藏在了妖清冷的外表下,寻不见端倪,但确实真实的存在着,“如果不是他魂魄不全,我还能去寻找他的转世。”
“我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注视着一个又一个与他有着相同面孔的不同的人,去从轮回的间隙里寻找他的影子。”
他薄荷绿的眸子转了过来:“现在我还有什么呢?”
光影打落,将妖的神情变得莫测,他似乎面无表情,又似乎唇角自嘲地勾起,又似乎眼瞳闪烁着破碎的春冰。
妖垂眼,阖上了那双非人的眼眸:“他毁去了我的永恒。”
“短短不到二十年,不过是我眼睛的一次开合。”
“人类,终究是太脆弱了。”
楚更楼默然。
就在清醒的两个存在都没有出声,一室寂静时,昏睡的楚将离轻声地呓语了几个字。
楚更楼没有听清,俯身侧耳,仍无法捕捉养父的梦呓。
他询问地看向黎若,发现妖不为所动,抱着手臂,一副事外旁观的样子。
“父亲说了什么?”
“几个名字,没有听过。”黎若淡漠地复述,“张婶,李大哥,小福……”
楚更楼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摸不着头脑,听着妖和养父保持着相同的频率,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往外吐,终于听到了一个耳熟的词,“……小执。”
“小执?”少年冥思苦想,“我好像听父亲提到过。”
他竭力在脑海中搜寻那个名字的全部,余光一掠,发现妖神情微动,复述忽然停了。
黎若转过头,两弯精致到无瑕的眉一点点蹙了起来。
楚更楼不解:“怎么了?”
妖静静道:“他不是在念人名,而是在跟人说话。”
“他刚刚说的是,小执,我想回家。”
少年愣住了。
他知道养父的身世,也知道他离开鸢城的时间几乎和他待在鸢城的时间一样长了。
然而在楚将离最后仅存的时间,他午夜梦回,心心念念的还是,“回家”。
折丹城不是他的家,这间小屋不是他的家。
楚将离想回去的,是他永远也回不去了的鸢城。
小执,我想回家。
我很想你们,我想回家。
“我觉得,”楚更楼慢慢道,“父亲对发动困心,唯一会后悔的,就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捉住了一只面对仙神都悍然不惧的妖,惊动了九州,不得不背井离乡仓惶出逃。
因为他不能透露困心的来源,因为那个慵懒颓艳的红裳美人,是人羽两族都除之后快的罪人。
染纤尘帮了他一把,他不能给她带来不利。
楚将离对黎若说过他的困惑:“我总觉得,染老板最大的罪,所谓的谋害人皇,可能是一场误会。”
“她说过一句话,她杀了一个人,一辈子也还不清。那个时候,那个场景,她没有撒谎的必要,我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那个遍染风尘,沧桑颓靡的女子继续她赎罪的道路,而捕快,不想出卖她。
不仅为了染纤尘,也为了阮执,他不想伤阮执的心,令挚友的付出与牺牲,变得荒唐可笑。
楚将离不想伤害别人,所以他只好自己承担最重的代价,远离故土,只能在梦里回去。
他是那么的思念鸢城,思念他的“家”。
楚更楼看着养父颤抖的嘴唇,手攥握成拳,终于下定了决心:“去鸢城。”
黎若侧首,听他继续道,“一件事过了快二十年,能追查到的东西已经如大海捞针。不管怎样,都不可能波及到父亲身上。”
他低头抚了抚楚将离的脸庞:“父亲最后的愿望,我一定要为他达成。”
妖轻嗤了一声:“这里距离鸢城的距离,按人类的速度要花上一个月。”
他刻意强调了人类,所以楚更楼没有着恼,静待他的下文。
妖顿了顿,道:“找个马车轿子之类能遮住他视线的东西,我带你们腾云过去。”
黎若腾云驾雾的速度,确实让常人望尘莫及,导致第二天下午楚将离醒来时得知自己身在鸢城时吓了一跳,思绪一度陷入混乱。
“我在做梦。”他最后笃定道。
“我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了,这一次格外的真实。”楚将离眨了眨眼,逼回了眼眶里的湿意,“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小执一再嘱咐我,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我不能够回去。”
“不能够打听鸢城的一切,与这里再无瓜葛。”
“您明知道不是在做梦啊。”楚更楼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养父不敢相信自己一梦尽了已回到了暌违的故土,生怕梦醒了更加受伤。也知道养父不愿细想自己为什么能在半日之内,就回到鸢城。
于是,没有再逼迫他,只道:“我打听到了阮执的住处,次日就会去拜访他。”
“父亲,”少年低语,“他膝下子孙满堂,过的很好,您不用再过多牵挂了。”
他为楚将离掖掖被角,看漂泊的游子再度被困倦侵蚀,眼神逐渐迷离,安抚道:“睡吧,您已经回家了。”
回到了那个,您心中认定的,真正的家。
楚将离茫然地奋力撑起眼皮,还是慢慢睡去,呢喃着模糊不清的字语。
虽然知道阮执安好,但为了慰藉养父的心,楚更楼还是专门去拜访了那个已成为戏园老板的人。
他穿过富丽堂皇的戏园,对那些精巧与华美没有多少感触,跟着领路的侍女一路走到了后台。
一个中年人在那里负手等他。
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过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楚更楼:“你就是那个自称认识‘离哥儿’的年轻人?”
楚更楼点头。
谨慎起见,他用了一个不太显眼,阮执又一定能认出来的称呼。
“他是我的父亲。”少年回答。
出于某种微妙难言的心理,他没有说是养父。
中年人思忖片刻,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他的话令楚更楼一时错愕,困惑不解:“您不是阮执吗?”
“桃花眼,爱戏成痴,还知道‘离哥儿’。”
“我是阮执,”中年人回答,“但不是你要找的那个阮执。”
他指了指座位:“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可以坐下来慢慢听。”
等楚更楼浑浑噩噩地坐下了,他再度开口:“十几年前,我母亲生了重病,将家里的积蓄一耗而空,父亲四处借债,为她看病。”
“我读过几年书,也写了几本风花雪月的戏文,却帮不上家里的忙,走投无路时,将自己卖到了奴隶市场,想给家里换点钱用。”
“一个跟我长得很像,也有双桃花眼的年轻人买下了我,撕了卖身契,说要跟我做一个交易。”
“只要我改了名字,拿一部分钱去开一个戏园,就能每个月定时从钱庄领到一笔银子。换句话说,他雇我扮演他,取代他。”
他环顾一圈后台:“现在我是戏园的老板,妻儿无忧,父母健在,一切皆源于那个奇诡的交易。”
“如果,”楚更楼听到这里,有些迷惑,“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那真的阮执,他在哪里?”
“死了。”中年人答道。
“他雇我假扮他,耗空了所有积蓄。变卖了家当,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他将要去赴一个十死无生的局,不打算回来了,不希望有人为他难过伤心。所以要伪造一个他没有死的假象,让那些人以为他安好。”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他于我有再造之恩,后来入狱受刑而死,我也打点过银子,但最后连尸骨都没能拿出来。”
“他死了?”楚更楼喃喃道。
十几年楚将离都以为阮执平安无事,放心地困守远乡。
然而嘱咐他不要回来的那个人,十几年前就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他说过,万一有人找到了我,特别是一个叫‘离哥儿’的人,就交给他一封信。”送他出去时,中年人道,将一张陈年纸已经变得很脆的信交到他手上。
信封上写着吾友亲启。
楚更楼捏着,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打开。
他没有立场代养父看挚友的绝笔信,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恍恍惚惚地往回走,一路上想着怎么跟楚将离说这件事。
然后,在下榻的客栈房内,看到了背光立在床边的黎若。
屋里很安静,妖半背对着他,侧脸笼在晕开的阳光里,轮廓虚化,宛若一道幻影。
楚更楼一怔:“你怎么出来了,父亲随时会醒过来。”
黎若转过身,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眸光一转,不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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