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千城》第76章


狄少洛回视着她,那双眼睛是他痴迷的,那张脸也是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所眷念的,可他却依旧不能伸手,他只能起身离开,他只能转身,留下的不是解释而是一句比解释更让人疼的清冷。
他说:“灵猫,天下都已经变了,回不到从前了。”
然后他走了,就如同她知道他是她的兄长那一天一样,他头也不回,不管她怎么挽留,不管她如何想要一个解释,他都没有再出现在她的世界。
他把她留下了,留在了过去里,只有她一个人被摒弃了……
“皇上……”相爷夫人因经历多方巨变显得憔悴了很多,两鬓不知何时竟又多了些许白发,见儿子如孤雁般慢步行来,一双眼睛里有的只是无尽的悲戚,他似乎执拗的想要找到什么,可却不论如何也找不到,如此光景如何不令她心中疼痛。
狄少洛抬头略微有惊讶:“母亲怎么不进去?身子才好些别又冻着。”他是狄少洛,却又不是狄少洛。
接过丫头放于桌案上的四锦粥狄少洛皱了眉:“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好还伤神做这些作甚。”
“能给你做些吃的我就高兴,比歇着要好。”见儿子拿起了汤匙吃了,相爷夫人难得笑了:“你总说让我上心身子,可这些天我只看着你一日比一日显得清瘦,你又不是不知自己体质,总这样让我看着又该如何处之?”
“儿子不孝。”
闻听此言狄夫人正了面色:“这话谁都当说唯你不应说。”
狄少洛未接话,养他的人因他而死,爱他的人因他而伤他又该说什么?至今他仍不能忘,养了他护了他二十多年的父亲因他而死的时候他的心是怎样的揪扯。
身首异处,最后的最后他的眼睛看的也还是他。
他一生忠君一生爱国,他因为对君王的忠诚而宁可舍弃自己的孩子也要保住帝王的唯一子嗣,可他也因为忠于君王而绝不叛国乱民。他只是想一个孩子好好的活着,直到终老,对得起任何一个王,对得起整个大安,可最后的最后却还是因他这个祸害而染了污名更是因他而不得好死!
只要他还早一步,只需要一步就可以,如果当初他再快些,如果他的身子能好些,如果他再少休息一时哪怕半时,如果……可没有如果,他晚了,他就是晚了……
他听到他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听到他喊着:“少洛,父亲为你为傲!”
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首异处,他当时明明只离他还有一步,只有一步……
“少洛,你父亲常说,不管什么事总都会随着明天日头的升起而过去的,早晚都得过去,所以你也都让它过去吧。有句话本不该我说的,可我……知道,你对灵儿……”
“母亲,唯独这一件事情,儿子求你莫问。”狄少洛搁了手中的汤匙,白皙的面色犹如连最后的一层血气也退了干净,可就是这样的面容里却有着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亮如天空的星月,只是那星月却是沉入寒谭的。
没人会怀疑,因为只需要一个碰触镜花水月都会散尽。
而送走狄夫人的良竟在快步奔向内室的时候,也确实还是晚了一步,几乎带着哭腔地抱起那个倒在床边的人影,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由他口腔内不断溢出的血色:“公子,公子!”
狄少洛没有力气理会他,一双清亮的眸子只是空洞的望着一个天青釉暗刻纹双耳瓶,他还记得就是那个瓶子,曾经有只猫将满满一捧的桃花插在了里面,很美很美……
“公子,你这又是何必!何必!”良竟手中使力将人移到榻上,语调中是怨也是疼,然而即便他已经足够小心,还是令那本就孱弱的人更加孱弱。
“公子,吃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见狄少洛死命低着腹部,脸色近乎于透明,豆大的汗珠弥漫散落,良竟近乎于颤抖的掏出了那公子总不离身的药物。
然而,狄少洛却拒绝了:“良竟,我……想多活些日子。”
闻听此言,良竟再也收不住,眼泪全掉了下来,因为他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他的公子会死在那药上,因为他知道救命的也是害命的。
狄少洛见他如此不忍,开口逐他出去,可他却死活不肯,因为他知道,天大地大,若他也不在他身边,他的公子就会只剩下一人。
他的苦,他的无奈他比谁都知道……
他不懂什么是天命,他只知道他的公子再不是他往昔所识得的公子,有太多东西都变得令他无法琢磨。
…………
“听说昨夜风大夫来了,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狄彦清与狄云志行了君王礼,立在了一侧,见狄少洛斜躺在榻上不说话,心中越发的担心起来。
“没事,只是师姐多有上心罢了。”
“如今不比往昔,还望皇上多照拂自己身子,全当为了万民。”
闻听这一言狄少洛没有接话,一句皇上已经让他觉得越发森冷。狄彦清自然知道他心性,也不再多言转了话题:“登基所需事仪已经完成大半,就是日后皇上所居的正殿还未命名,不知……”
“你们看着办就行,这些无需问我。”狄少洛懒怠狄彦清看得明白,只是这明白又能如何?知他不愿沾染这权倾政要可他还是为了狄家站在了最高处,知道他心中不乐,可他却不能放他自由。
三年未见,再见时却是他拿着两位先皇的信物带着强兵成了反叛江山的新君,他由狄姓了赵,皇族正统前皇后嫡长子,才驾崩皇帝的亲侄,御封太子。狄家真的如他父亲将他逐出之时所言,再无狄少洛。
他救了狄家满门,可代价是他接了自己最不愿碰的国之君位,担起的是更沉更重的万万民众,万里山河。
他们都是将他拴住的铁锁。
“少洛,别太累着自己。”始终不言语的狄云志丢了这样一句话后并没有如来时一样行大礼,转身走了。
他只觉得窒息,而那窒息感从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斩杀,而自己一直想守着护着觉着了解着的亲弟弟却成了皇子成了皇帝之时开始。
可笑?他不知道,他只知原来从来痴的傻的都是他,原来他从来没有真的是狄家的儿郎,他从来没有为狄家做过哪怕一点的事情。
只是,他才到门口便险些撞上了一个身影,那身影一袭霞影纱绯红可人,那女子眉眼里是一般女子没有的英气。
那女子他认得,一个本该是小子,可最后却成了他亲妹妹的姑娘。
乱了,乱的又何止一个他?
“我没让金钊他们通知就进来了,应该不会问罪吧?”她浅笑,是灵猫又不是灵猫。
狄少洛没有说话,灵猫端着漆盘来到他近前。
“何必如此。”他问她,他不明白是他话说的不够明白还是她选择了忘记。
“不要那么严肃,做不成夫妻总做得兄妹吧,即便没有血缘。”她口中并无忌讳。
狄少洛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看她将漆盘上的膳食端起,看她细致的搅拌冷凉,看她一起一落尽是女儿姿态的轻柔,三年,她用三年做了什么他不知道。
灵猫对上了他的眼眸,直接而不矫作:“狄少洛我不要解释了,也不需要回到从前,天下如何变与我相干?还是那句话,我是江湖第一猫,谁也管不住我,谁也没资格管我,要做什么全是我的自由。”
她将琉璃碗放在了他的面前示意他吃了,然狄少洛却忽然起身离了塌,径直出了房门,留下的是怔愣住的两个男人。
灵猫喊他:“狄少洛,你在逃什么?”
他愣脚下却一步未停。
灵猫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不见。她疯了,是的,从她哭了一夜早起却换了一身耀眼的霞影纱罗裙并端着红稻米粥来到这里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疯了,因为一个叫做爱情的东西疯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她就是不允许她被赶出他的世界外头。红米羹是她第一次为他下厨时做的,他那时夸她手艺不错,一向饮食有度的他足足吃了一整碗。红罗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笔下而生,那是他心中的她。
即便现在所呆的凝香小筑也到处有她的痕迹,她爱他,她从来不否认也不逃避,即便她知道他是她兄长的时候她还是爱他,这心意从未曾变过。
既然他不是他的兄长,她如何就不能继续,如何就不能再做那任性的猫?
既回不到从前那她就要重新开始的明天,他既不再是狄少洛那她也可以不再是灵猫,不管如何除非他真的厌恶她,真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她,她都会守着那诺言,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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