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望尼罗河》第94章


帕苏伊没有回应。他自然清楚她所担心的事,也明了她指的是埃及与赫梯刚撕破了友好的虚伪脸孔,随便一个小差错都能重燃矛盾,但她也许不知道他更害怕她怀疑他,哪怕仅有一丝可能,也会叫他难过不已。
晓蓠并没在意帕苏伊的沉默,她被杂乱的疑问占据着心思,不能辨清方向。
法老的长女提前出生,纵然不是王子却也是一件举国同庆的大事,然而尚未足月这位还没正式取名的小公主就不幸早夭,原本被断定为自身缘故的死因,竟有人把矛头指向帕苏伊,意图证明这是一项由敌国策划的他杀案件。
清风阵阵拂过,太阳不知何时完全躲到了云层后面。阴霾如不断攀高的巨浪,从远方席卷而来。
变天的前奏吗……
“我先送你回去吧。这段时间你忍耐着待在神官的府中,他能保你免受无理的伤害的。等事件平息了,图特会马上着人护送你离开。”她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地开口道。
对一个身份特殊的赫梯人来说,底比斯就连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都充满了危险。离开后他可以自由前往任何地方,她不会再为他担惊受怕,帕苏伊有不输帕拉米苏的身手,她相信那足够保护他自己。
打认识以来,这个男人一直是那样的彬彬有礼,令他陷于这种如履薄冰的境地她有着相当一部份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他值得更好的对待。
至于他的意愿,晓蓠看他的眼神不觉歉然,目前不在她的考虑范畴内。
噩耗传出王宫后,整座王城都笼罩在阴郁的气氛中,饶是平日暖意洋洋的冬日阳光,也温暖不了哀悼的一片愁云惨雾。更遑论太阳被乌云遮藏起来的时候。
“据我所知,埃及已有数代没出现过早夭的王族后裔了。”
晓蓠不发一言,边走边静待他的后话。
“我曾翻读赫梯收录的相关文书,上面写到此前的两个王朝,法老都偏向跟异族通婚,留下混有异族血统的孩子。”
她点点头,初到底比斯期间,她亦对近年历史作了一些了解。比起现代重复修改的考古意见和结论,当代考察显得更为真实有用。
“两国联姻很正常,无论是强弱联合还是强强联合。前两任法老各自迎娶了古实一部落大将出身的军官之女,和米坦尼王国的公主作为正室。无论当初出于何种目的,某程度上联姻都达到了扩充势力、震慑外邦的效果。”
“没错。除了那名行踪不明的摄政王,这两代王朝不曾传出王族成员早年夭亡的消息,更别说还在襁褓的婴孩。自然,不排除埃及封锁了其中的消息。”
晓蓠脚步顿了顿,见帕苏伊跟着停下回首看她,方重新抬步。
“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说……”她斟酌着字句:“小公主夭折的根本原因,是王族本身血统重叠造成的?”怕他听不懂“近亲生育”一类词,她换了一种描述。
帕苏伊想了想,“可以这么说。不怕和你坦白,那回席间我看见的那团围绕在王后身上的黑影,令我以为王后的胎儿极可能胎死腹中。”
心头猛一跳,晓蓠严肃地转向他,“这种话别轻易在外面提起,即使是这座将军府也不绝对是安全的。”
他仅淡淡一笑,“我不过是相信晓蓠而已。相对地,我想换取你完全的信任。”
晓蓠呼吸微窒。她不愿再争论什么,于是觉默着别过了视线。
攻读生物与遗传学的她当然知悉近亲间发生交配,很大几率会生下先天不健全的孩子,尽管流产和夭折于襁褓中基本是个案中的个案,可如果前提是一代亲血缘以上的累加结果,则另当别论。而古代的王室,近亲繁育几乎是通例,为了名义上的保持血统纯正。
“容我说,现任法老和王后是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姐弟,无疑增加了胎儿生下来早夭的可能性。”
诚然,不论这代王室的族谱如何错综复杂,图坦卡蒙与安卡珊娜蒙之间亲姐弟的关系是不争的事实。
晓蓠依稀有印象,图特向她提起过,王后除了王以外,一度还有五姊妹,至今只剩一名同胞姐姐。而且这一代王室的头颅骨都比普通人的长。
思索的黑眸若有若无滑过中庭的池面,形单影只的浮莲霜打了般垂头丧气,一只蜻蜓拍着无形的翅膀变换着方向流连。
“可这一点不可能成为证明你无罪的证据。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指出来,那将被视为侮辱埃及王室,你则被自己推向岌岌可危的处境。”那决不是她要见到的,晓蓠不悦地皱了皱眉。
尽管她既往避讳与古埃及、特别是图坦卡蒙有关的事物接触,但她依然对他所承接的两代的混乱略有耳闻,不是他本身受历史学家争议,就是关系亲密的一些人来历去向疑团重重。
帕苏伊上述提及的摄政王是一方,那被米坦尼国王送来当和亲大礼,其时正值豆蔻年华的公主,后来更名誉整个古埃及历史的大王后妮菲提提是另一者。
那使她按捺不住往下推断的冲动。“法老的亲母是一位平民妃子,理应不会再添儿孙生下早夭婴孩的几率。”
“对外是如此宣称的,但你不会不懂,很多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浅表之物。”他噙着薄笑,睇了身旁对自己眨着明澈大眼的少女一眼。
上次像这般一路并行倾谈,是多久以前了?眼看大门远远在望,那抹融化在眉间的动人柔和,霎时蒸发无踪。当时谁能料到,有一天这种稀松平常的情景也会变成奢侈。
送走帕苏伊,晓蓠返身回到柱廊的庇护中,愈渐明亮的白光越过草木扶疏的庭园,倾斜打落脚边。新的一天,才开始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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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卡珊娜蒙的情况很不好。
图特走在通向王宫大门的径道上,眉宇几不可见地微蹙。
离她女儿夭折已过了一旬,可他得到的消息始终是她终日郁郁寡欢、寝食难安。若非那个人在身旁耐心安抚,半命令地强迫她好好休息,只怕情况还可以再差一点。
菲玛说了,安卡珊娜蒙生产不到一个月,过度的伤心会使她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调理不当更会落下后遗症。
双脚的摆动蓦地慢了下来。
这种时刻,应该由他来安慰她的。他记得她从小就怕疼,比她的姐妹还怕,娇嫩的身体不受得一点伤,否则要花好长时间才能恢复。偏偏她最痛的时候是他以外的男性守候在旁,失去骨肉痛得哭不出声时他依旧只能默然远观。
拳头不自觉攥紧。
疾步迎向逆风,刮起的气流猎猎扬翻身后的斗篷。打做了决定的一刻起,也决定舍弃的一同包括过去的人生,不是吗。
眼前赫然浮起晓蓠的面容。
紧绷的心,忽地松了开来。
除却不移的目标,他还有无可替代的人必须守护。那是他只需伸手,就可拿取的爱和温柔。
菲玛难得的揶揄提醒了他,特别是她曾看过尤斯塔斯墓里的壁画,一再警示他是时候用些什么牵绊住她了。他想不通夏迪把蓠领到尤斯塔斯陵墓的原因,兴许只是巧合,然就算他几乎可以明确肯定她不再有回家——那个她一旦回归便叫他完全追不回的地方——的清晰欲望,他仍是无法允许在他不知情下冒出一星半点动摇她的讯息。
归来的航程中,她告诉他,他们就要回底比斯,就要回家。那一刻,让他幡然醒悟,无比清楚,他不单需要她留在埃及,还要她和他真正在一起。既然她主动提出这个意愿,那她如今的家就在这里,这片他称之为故土的黑土地上,自此、往后。
将军夫人会是令人满意的名份。
不,其实什么名份并不重要,那些都是形式、全是可变之物。她成为他的妻才真正重要,作他府邸的女主人,为他生育儿女。如此,纵然她有残存的想回原来的家的念头,在那以后亦会断得一干二净。
为此,他更要消除威胁他的人和事。
先王正是罔顾周边或明或暗的威胁,才会流失了大片的属地,致使王国动荡人心惶惶,甚至让他的家庭、辅助他改革的王后妮菲提提也不得安宁。
那个即使病重,也无减分毫高贵与傲气的外族公主比谁都清楚,去往成功的路阻难重重,坚持的人说不定半路就丢了命,但这反而彰显了成功的可贵。
还是小孩的他,如何懂妮菲提提那天唤他到膝前的原因。后来慢慢长大,方意识到,她把未来的可能性寄存到了他身上,若然他懂得了责任和使命的含意,她无关温言软语的训导就可鞭策他。无关背不背叛,她辅助、甚或一同主导那场改革,同时也在中途预见到它失败的下场。
必须有人收拾善后的下场。
然而当时接连出现的变故和打击,叫他久久缓不过神。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始终沉浸在对那个曾经美满的家的缅怀中。
再美的东西也有破裂的时候,这个认知使他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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