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记》第15章


王婶虽不识字,却拿在手里湿着眼眶看了许久。苏凡想过去劝解,她说了句:「瞧我,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吉利。」便把信收进怀里,开始风风火火地刮鱼鳞、劈大骨……管儿兴致勃勃地帮着生火起灶。
不一会儿,烟囱里就开始冒出了白烟,抬头看,家家屋顶上头都烟雾腾腾地,整个庄子都浸在了饭菜香里。
整理兰芷送来的东西时,从里头落出个小盒子,掉在了地上,滚出一小块玉佩。碧绿的颜色,纹路里夹杂着些褐黄,对着太阳一照,就显出淡金的颜色来。正是篱落上回为了还苏凡的鸡当掉的那块。
下山时,他那个贵为一族之王的大哥亲手封了他大半的法力。「是让你去给人家做家奴的,人家给什么就吃什么,免得你一个人暗地里享受。」身上便一文钱也没给他留,只这块玉因是当年大哥第一次下山后带回来亲手送他的,就一直带在身边。
篱落对着那玉佩看了好一会儿,「多管闲事的色狼精,又让他看笑话了。」嘴里这么说,脸上是分明带着笑的。
除夕的傍晚要祭祖,苏凡把祖先的牌位一一请出来,竟摆满了几案。
「看不出来你家也发达过。」篱落指着牌位上「银青光禄大夫苏公正先」的字样说。
「嗯。」苏凡站在案前点头。
听母亲说,先前苏家也是本朝一大望族,世袭的爵位,盛极的权势,还曾出了几位娘娘。再风光也好,败起来就是摧枯拉朽一夜变天的事。行事张扬、同僚相嫉、君恩不复,都是理由,也是气数。
小时候依稀记得家里还有些物品,赤红的珊瑚珠、宝蓝的美人瓶……日子过不下去,都拿去卖了。贱卖也罢,温饱尚不可得,谈什么风雅?
「大过年的,别木着脸。」篱落站到他身边低身说。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屈膝、下跪、叩头、祈福。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苏凡虔心诚祈:不望功名不求富贵,唯盼合家安好,无灾无祸,诸事顺宜,万般如意。
三跪九叩首,把额头抵到地。这样就很好。有人伴在身边,很好。希望,一直。
起身抬眼去看他,淡金色的眼炯炯看着自己。
烛火映红了脸。
大年初一要去城里的慈恩寺上香。
苏凡原先都不搞这一套,王婶就唠叨:「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新年新春的,不敬敬菩萨求个来年平安怎么行?」
便带上篱落和管儿陪着她去了。
县城里放眼望去就是满目黑压压的人头,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再挤也没见谁恼。管儿咬着火红的糖葫芦东看看西看看,看什么都觉得好奇。怕他走丢,苏凡就拉着他的手。行了几步,另一只手伸过来牵他的,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
「别走丢了。」篱落没有看他,只顾拉着他往前走。
苏凡脸上一热,终是没有挣脱。
庙里头也是摩肩接踵,人手一炷香火,大雄宝殿前的香炉都快插不下。王婶遇上了同庄的女人,就站住了聊。管儿看和尚解签看得起劲,苏凡、篱落两人吩咐了他几句,便一同往他处去瞧。
庙门前拐过一个拐角,是座月老祠。
穿了新衣的年轻女子个个凝着脸,专心跪着求月老赐段好姻缘。篱落拉着苏凡跨进去,月老端坐在上笑得可亲。
坐下两个锦垫,篱落纱衣一掀便跪了上去,抬起头来看苏凡,苏凡只得跟着跪了。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他始终拉着他的手。
跪完起来看月老,还是那般慈眉善目,含笑的嘴角。
「像不像拜堂?」篱落在他耳边说。
「神佛面前,休要胡言乱语。」撇开头,小书生再也受不住旁人异样的目光。
又跟着人群在街上逛了一阵,身后「苏先生、苏先生」地有人叫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却是颜家那个叫颜安的小厮。
「苏先生啊,这可巧了!在这儿碰上您。前两天少爷还来信呢,我还寻思着什么时候给送到您府上。您看,竟在这里看见了!也巧,我今天还恰好带在身上了。这信是少爷嘱托要交给您的,您收好。」
说着就交给苏凡一封信,转身又扎进了人堆里。
「看什么,怎么不拆?」篱落见苏凡只是愣着,便问。
撕开了信封,白纸黑字只写了两行:安好。
甚念。
甚念……甚念……甚念……两个字搅乱了太平的心。
算日子,该是考完了,快发榜了吧?
第七章
过了年就是元宵,王婶念着苏凡家两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不容易,又跑来帮着煮了锅汤圆。枣泥豆沙的馅儿,咬一口满嘴甜。一贯挑嘴的篱落也吃得赞不绝口。
「汤圆、汤圆,就是图个一家子团团圆圆。」王婶说。
苏凡看看篱落再看看管儿,枣泥的香甜飘进了心里。
汤圆一落肚便开春了,天气回暖,学堂也上起了课。
就在此时,京里的皇榜一路贴到了这个偏远的小县城。
今次科举头名状元,颜子卿。
朱笔御点的状元郎,品貌双全的大才子,一夜间传遍塞北江南。
颜子卿,颜状元,颜大人,一篇策论天子击节,一首廷赋众臣叫绝。当堂点了头名还不够,皇帝又破例亲手斟了三杯御酒送到跟前。人未回到府里,明晃晃一道圣旨就跟了来。
颜状元文韬武略,经世之才,封五品礼部侍郎,即日赴任。
另赐下官邸一座,黄金、珍宝无数。
皇子前来结识作伴,宰相亲自上门拜会,门房收了多少邀宴的帖子,门前排了多少送礼的人家……何等地荣宠,何等地光耀!
琼林饮宴,皇家公主在对岸隔着帘子看他;名园探花,京中多少名媛特特地地妆扮一新,想搏颜状元一回首;老太师托了人来问他可曾娶妻;大元帅拿了女儿的绣品硬要赠他……
颜子卿,一朝跃过了龙门,前头的荣华还不就是手到擒来?
靠山庄中的人上人终成了万民头上的人上人。
消息传来时,苏凡正在学堂上课。孩子们有的认真背书,有的趁机吵闹,苏凡见吵得并不出格,就放任了他们。
门外一阵吵嚷,引得孩子们都伸长了脑袋往窗外看,院墙挡着,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有几个心痒的就开始想借口撒尿跑出去,又怕苏凡不准,坐在座上扭来动去的甚是不安。
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奔进来就冲苏凡大声地嚷:「中了!中了!苏先生,我家少爷中状元了!」
正是颜安。看来是一路急跑过来的,边说话边喘着粗气。
孩子们的喧哗声快拆了房顶,不得苏凡的允许就纷纷跑出学堂去看热闹。
苏凡看着面前神色激动的颜安,坐在椅上竟愣得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连颜安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了。
中了,他,中了。
想起那一日从他家门前经过的马车,那时王婶正责怪他为了学堂放弃了赶考。他却看着那马车想,要是他定是能中的。
果然。
靠山庄再度沸腾了。
天高皇帝远,连鸟儿路过都不见得会停上一停的地方啊,竟成了当今状元爷的故里了!今后跑出去旁人要是问起来,就说,靠山庄,颜状元,我和颜子卿状元是同乡!该是多大的光彩哪!
从学堂走回家,一路上都在说这事。京里的消息一条不落地从靠山庄人们的嘴里说出来。
「颜公子,不对,颜状元的文章好着呢,皇帝老儿都夸他!」
「人还没进屋哪,圣旨就来了,立刻就成了礼部侍郎了,正五品哪!今后咱县太爷见着他是要下跪磕头的。」
「听说赏了不少东西,光金子就堆满一屋子了!金子呀!堆了一屋子!你说,这要花几辈子才花得完?」
「提亲的人立马就踏平了门坎,官小点儿的人家都不好意思来提!什么?咱巡抚大人的女儿?哟,能去给人家当个使唤丫头就不错了!上门的那都是太师、将军的女儿,宫里头都是有人的。人家那是皇亲国戚!一过门,颜老员外就是和皇帝做远表亲家了……」
苏凡慢慢地走着,慢慢地听,碰上人,人家就问他:「苏凡,你知道不?颜家公子中状元了!」
苏凡就点点头。
人家又说:「他和你从前在一个学堂读书的呢。」
苏凡说:「是啊,他的功课一直是最好的。」
人家就对他笑了笑和别人说去了,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想找个人一起激动激动罢了。
回到家时,篱落正蹲在院子里喂鸡,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就立起身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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