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第79章


望陌静静地瞧着宣旨的上官廑,嘴角翘起。
善舞嚎啕大哭,尖声道:“假的假的!”
一道遗诏,安排了各人归宿,唯一志得意满的是望舒。他令人将善舞强行带入偏殿更衣,目光与望陌相接,见他只在静静地笑,虽然这个笑容让人看起来很不舒服,但总算等到了摆脱的一日了。
最后,他将视线落到俞怀风身上,一挥手,立即有宫女端起梨木托盘上前,托盘上放有一个精致的玛瑙樽,樽内盛有玉液美酒,酒内则混有鸩羽毒汁。
望舒对上官那颜招手,笑道:“这杯酒是先帝赐的,爱妃还不过来,将这杯酒敬给大司乐!”
上官那颜摇头不绝,含泪看着俞怀风。俞怀风冷眼瞧向望舒,缓道:“我俞某是前朝遗室,为你大宸作殉岂不可笑?”
“你终究做过我大宸的宫廷乐师,也便是我大宸子民,先帝赐你作殉,是你的荣幸,一般人哪里有这样的资格!”望舒说着,看向身边的上官廑,笑道:“上官大人,大司乐要抗旨,难道太子妃也要抗旨不遵么?”
上官廑立即跪下,以头磕地,沉声道:“老臣一家忠心耿耿,得蒙先帝隆恩,与皇族结亲,将犬女嫁与东宫。老臣父女绝无二心,殿下不要听信谣言,犬女年幼无知,妄信乱党,请殿下宽恕!”
“你们父女的忠心,如何证明?”望舒问道。
上官廑望向俞怀风与上官那颜,郑重道:“今日,我与那乱党只能活一人,就由我女儿来抉择!”
满朝文武、后宫妃嫔无不胆战心惊,这场父女、师徒的博弈惊心动魄,天枰如何倾斜,没有人知晓。
上官那颜脸色猛然苍白,身体止不住的发抖,颤声道:“爹……你、你怎能……”
“颜儿!”上官廑手指玉阶上的石柱,脸色肃穆,“你若不将这杯酒给他,老父便只能撞死在这里,也好向先帝请罪!”
“爹……”上官那颜身心俱震,泪雨滂沱,跪倒地上,“女儿不能……”
“你要保他的性命,好,老父这就追随先帝而去!”说着,上官廑便从地上起身,发足奔向石柱。
“爹!”上官那颜吓得魂飞天外,猛然奔过去跪倒他脚下,抱住父亲的腿,嘴唇哆嗦,“女儿听话,爹爹不要!”
宫人将鸩酒托盘递到她面前,上官那颜手脚发软,勉强端住。
“送过去,给你师父喝下,你父亲的性命在你手里!”望舒温和地笑着,鼓励地将上官那颜推了出去。
手里的托盘上发出叮叮咚咚的磕碰声,她双手发抖,眼泪模糊了视线,一步步朝俞怀风站立的地方走去。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看着她将鸩酒送到了跟前。
一个是师,一个是父,如何选择,还有疑问么?
她哭得心智模糊,脑中几乎不能思考,在旁人的引导下,将鸩酒端到俞怀风面前,托盘里却已盛满了她的泪水。
“傻丫头,不要哭了。”他替她拭去眼旁的泪,一手端起了盘中玛瑙樽。
他如雪的衣袂在风中拂过,如最翩然的一抔飞雪,眸底的凝视散在面前人的头顶,怜惜与慈悲只在挚爱之人的心间绽放。
“不要难过,一杯酒而已。”他语调如常,安慰着她,笑着将玛瑙樽举到了唇畔。白皙的手指,淡红的唇,玛瑙的色泽贯穿其间,织就一幅炫丽的画卷……
“师父……”上官那颜声嘶力竭,嗓音嘶哑,脑中的冲击快要将她吞噬。
第68章 夺宫之变
不知何时,兴庆宫里弥漫了肃杀之气,宫门处、殿檐下、龙池畔已布下了东宫十率府将士,搭箭张弓,刀剑出鞘,均指向了满场中那纯白的身影。朝臣、妃嫔、皇子、宫人们的心神也都为那声凄厉的哭喊所牵引,却也都在惋惜中等待着前朝遗族殒命的一刻。
东宫太子妃——即将随着望舒登基而荣登皇后之位的少女——上官那颜已在心口的巨大哀痛中陷入崩溃的边缘,情绪完全失控,在亲眼看着至尊至爱之人为了不陷她于绝境而端饮鸩酒,她彻底疯狂了。
“师父——”飞身扑上前,扬手猛然打翻了他唇边正饮的断肠之酒,琥珀色的酒液倾在空中,勾出一记飞虹,从他如雪的衣袂外划过。上官那颜惊恐万状,踉跄上前紧紧抱着俞怀风,发抖的手摸过他唇畔,生怕他沾染一点的鸩酒。
她眼里的惊恐未退,深深看进他眼眸里,死死摇头,语声走调:“不能、不能!师父不能喝!绝对不能!”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俞怀风张开手臂抱着上官那颜,低眸将她看进眼底最深处,抬手抚摸着她满脸的水迹,眉宇间写满疼惜,“那颜,人生总要有所割舍,你事事不放手,怎么能过得开心!”
“师父若不在了,那颜又怎么可能过得开心?”她仰头用最炽烈的目光凝视他,流不尽的泪水一路蜿蜒入他的手掌。
满宫沉寂,只闻这对师徒旁若无人的倾说,千人都成背景,苍穹下似乎只有他们二人相偎相依。
上官廑闭目仰天叹息,作为父亲,他如何不了解女儿的性情,心扉不开则罢,一旦有人走入,便是生死相依,这至情至性的胚子与她母亲何其相似!却想不到,他上官家数代的荣耀走到了尽头,葬送在他唯一的女儿手中!
不去看望舒的脸色,也能猜到此刻他冷眼旁观中有几分怒意几分期许。勤政楼亲拟遗诏的一刻,他就想到过有这一天,只是想不到来得这样快。望舒不会容忍他的指手划脚,更不会容忍旁人窥得他的用心。借太子妃与乱党同流一事,在所有人面前出下难题,不过是一石三鸟的阴谋。
上官廑心中寒至极处,耻辱与不甘反复啃食着他的内心。这时,却听望舒冷静沉稳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道:“爱妃选择了保全大司乐,是这样么?孤听说太子妃昨夜留宿仙韶院紫竹居,与令师大司乐共处一室,有这事么?”
一语传入众人耳中,无不震撼。上官那颜眼睛看着俞怀风,他则替她擦泪。
“是。”她清晰应道,却不理会这一声应答后众人的唏嘘与窃语。
上官廑身上所有的血液冷却下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宿命。太子望舒勾起唇角,目光阴戾地盯着前方。尚跪在地上的望陌转头看着正眼望其师尊的上官那颜,眼里有不知名的光影在流动。
“孤男寡女夜处一室,太子妃有何解释么?”望舒眼瞧二人,嘴边的一抹笑愈显残忍狠戾。
上官那颜眼里灿然一笑,犹带泪光,转身望着众人,目光无丝毫退避丝毫躲闪,一字字道:“殿下不过是想将我们逼入绝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你们不过是想亲耳听听背伦的丑闻,那我就告诉你们所有人——我上官那颜不守妇道不遵人伦,与师尊同榻共枕,度尽一宵,罪当凌迟!那又如何?”
俞怀风眼底一阵酸痛,慢慢握住上官那颜微微颤抖的手心,用袖子给她擦去颌下滴落不绝的清泪。她身体整个都在发抖,背靠着他,面对所有不齿的目光。她愿意独自承受所有唾弃鄙夷的眼神,但不能让他受到一点的尘世污秽!
“好个师徒乱伦的旷世奇闻!”望舒冷眼击掌,“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大宸太子妃逆德背伦的最后下场!”
兴庆宫数千将士踏步而来,兵刃寒光映雪,弓箭待发。文武百官惊骇莫名,后宫妃嫔惶然惊呼,众人奔突,一片混乱。
“都不许动,否则乱箭射死!”望舒大喝。
千百人衣冠不整,被十率府将士强行困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望陌缓缓起身,在人群中遥看一处。上官廑睁开眼,清亮的目光与望陌交汇,望陌点了点头,上官廑凄然而欣慰地一笑,决绝地撞向了殿前玉柱。
“嘭”的一声巨响,玉柱晃动,鲜血奔涌而出,淹没了玉阶。
“上官大人!”所有人都惊呆了,一瞬间,文武众臣如潮汹涌,奔向玉阶。
上官那颜脑中如遭雷击,直直倒了下去。俞怀风接住她,抱入怀里,抬眸看着一片混乱的兴庆宫,眸底冰凉。
弓羽齐发,乱箭如蝗。奔向玉阶血泊的众臣不少身中流羽,倒于地上。凄厉的喊声震天,弓弦之声屡屡破空,天地都陷入嘈杂中。
俞怀风手臂间的少女从昏厥中醒来,奋身冲进人潮中,奔向玉阶血泊。
“那颜!”俞怀风失色,疾步追她,却只碰到她的衣角。人潮汹涌,脚步无法施展。上官那颜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见父亲碰柱,便失去了所有的心智,只管冲过去,冲到唯一的亲人身边。
身中流矢,她毫无知觉,冲上了玉阶,跪倒血泊中抱起上官廑的尸身。忘记了哭,她身染鲜血,拿袖子给父亲擦去头颅上不断涌出的血水,却怎么也擦不尽。唯一的亲人紧闭的眼睛,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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