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第240章


“将军,不如我们假装撤离,等他自行灭了霹雳火,我们再来如何?”百夫长低声道,“朔方已经在我们手里了,石塔里的冰夷怎么也逃不掉的!”
“好,就依你!”参将点了点头,不甘心地挥动着手中的大刀,“撤!”
脚步声带来的震颤渐渐远去,塔桥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蓝色的霹雳火,还在木门处熊熊地燃烧着。
薄薄的木门挡不住外界的声音,早已号啕大哭的励翔终于挣脱了明粟的钳制,一把拉开了塔门。
“大哥——”他凄厉地大喊一声,朝依旧伫立在门口的人形火焰扑去,却不料刚沾到火苗,便痛得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全身的每个毛孔仿佛都被灌满了油,每一根骨头里都点燃了火,励翔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要被烧成了灰烬,用尽所有的词句都不能形容那种可怕的痛苦。他不由自主地在地上翻滚着,口中无法自抑地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心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自己偶一沾上便痛成这样,大哥他……他怎么能忍受这么久?
“圣使,快灭火!”石塔里的众人瞧见励翔的惨状,都不由焦急地朝尘晖大喊起来。军队已经走了,他为什么还不把自己解脱出来?莫非——他已经死了吗?这个念头同时在许多人的脑海中升起,让他们顿时失去了依靠一般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大声祈祷起来。
尘晖没有死,霹雳火并不会夺去人的性命。他不是不想滚倒在地扑灭身上的火焰,却再没有力气动弹一下。先前为了克制剧痛护住塔门,他的四肢死死抵住了一切可以支撑的东西,此刻身体早已完全僵硬,根本无法听从意念的指挥。他就像一个被捆绑了架在火炉上的鸟儿,僵立在门框处,任凭霹雳火里里外外地烧灼着他的灵魂。或许要等到灵魂被烧为灰烬的那一刻,霹雳火才会自动熄灭吧?
十几年前,自己也经受过霹雳火的煎熬,可是那个时候那些人是怎么灭火的呢?尘晖吃力地回忆起来,是了,他那时已经神志不清了,怎么可能记得起来?然而这一次,他为什么能这么清醒,清醒得让他体味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
忽然,一股大力从背后猛扑过来,带得尘晖一下子扑倒在桥面上。天旋地转之间,尘晖感到某个人正紧紧地抱着自己,在地上来回滚动,借以扑灭笼罩住两人身体的火苗。
“沫姐姐……”他无声地动了动早已被自己咬得满是鲜血的嘴唇,闭上眼睛忍住了就要涌出的泪水。可恶的霹雳火,烧了这么久,居然还没能把他的泪水烧干。
救他的人,正是舒沫。她原本一直在石塔顶端的阁楼里潜心催生着肉芝,就连塔内众人几次救援尘晖失败,引来数万人一起发出惊痛的悲呼,也不曾让她从深层的忘我状态中惊醒过来。
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爬上阁楼,隔着披巾的阻挡大声叫道:“快去救净水圣使!”
灵力运行受阻造成的反噬让舒沫几乎呕出血来,然而她所有的恼怒都被来人的话语驱散了。尘晖出事了!一念及此,舒沫顿时将一切顾虑避讳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一把扯开悬挂在前方的披巾,正看到一个空桑老人老泪纵横地跪在自己面前,居然是当初刺伤尘晖的那个人!
“上次你可以救他,这次你一定也可以!”老人伏在地上放声痛哭,“救救他,他是个好人……”
无暇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舒沫跌跌撞撞地冲到石塔底楼,仿佛一头扑入羊群的狮子一般疯狂地推搡阻挡在面前的人,恨不得把他们都撕成碎片。不知道奋战了多久,在密密麻麻的人头后,她终于看到了尘晖被笼罩在蓝色火焰中的身影。
那个身影挡在大门处,在秋日阳光的映射下,蓝色的火焰仿佛无数妖魔在他身上舞蹈狂欢,即将把他吞噬得骨肉无存。
是霹雳火!舒沫蓦地想起十二年前,噬魂蝶带她看到的残酷一幕。那个时候,正是这恶毒的火焰摧残着刑架上少年的身心,折断了他的羽翼葬送了他的前途。此时此刻,他怎么会再度落入这恶魔的利爪之中?
来不及细想,舒沫已冲开众人,猛地将尘晖扑倒在地。霹雳火“呼啦”一下蔓延到她身上,让舒沫几乎惨叫出来——原来是这么痛,这么痛!
她痛得咬破了舌头,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却只是不顾一切地抱住尘晖在地面上翻滚。终于,肆虐已久的蓝色火苗渐渐熄灭,舒沫躺在桥面上,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可是心中的念头容不得她就此睡去,她轻轻搂了搂怀里的尘晖,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尘晖,你没事吧?”
“放心,”他面色惨白、气若游丝,话语却如同钢针一般刺进她的心,“不会……不会损害到朔庭的灵魂。”
“你……”她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不……”
“你不就是这个……目的么?”他挣扎着滚到一边,似乎想要逃得越远越好,背过身连看都不肯看她一眼,“对不起,我还是没死……”
“尘晖!”若不是她没了力气,若不是他虚弱得一碰就会碎裂,她一定会给他一个耳光,“我早就解释过了,你为什么不信?你要我怎样做,才肯原谅我?”
“我就是这样一个记仇的人。”他冷冷地回答了一句,随即在众人的簇拥中被抬进了石塔。在数百人的遮挡下,她就连他的一片衣角也看不到了。
“沫姐姐,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励翔跪在舒沫身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诧和哀恸,“你也太累了……”
舒沫看了看年轻人顺着眼角流下的泪,疑惑地低下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垂落在腰间的长发已是一片花白。
“都是催生肉芝害的!我早该想到的,那么多人要吃肉芝……”励翔语无伦次地喊了起来,拳头重重地打在桥面上,“你付出了这么多,可别人都不知道!”
“我不需要别人知道。”励翔同情的话语让舒沫心生不快。她转过脸,看着桥下流淌的河水,水面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一个女人苍老的脸:灰白的头发、深深的鱼尾纹、疲惫暗淡的双眸……那是剥去所有的灵力之后,年近半百的女人应该呈现的模样。
天人五衰。舒沫的心里忽然一片透亮,她回头看着哭泣的励翔,淡淡地道:“那些士兵可能还会回来,你赶紧去太守府找璃水姐姐,让她来保护我们。”
“好。”励翔使劲地用衣袖擦着眼睛,飞也似的朝着远方奔去。
舒沫瘫坐在桥面上,靠着栏杆如同死去一般,直到她听到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特有的金属摩擦声。
刚才的军队又回来了。
舒沫睁开眼,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不出意料地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一丝灵力了。没错,她此刻已然呈现出了舒轸以前提过的天人五衰之相——内法之衰、灵骨之衰、函气之衰、元神之衰、寿命之衰。天劫降下,就算是有半神之姿的云浮世家的传人,也因为严重透支灵力而走到了生命尽头。
可是云浮世家的舒沫大小姐,就算离死不远,也断不会容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在我面前撒野。舒沫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湛水,站起来向气势汹汹的空桑士兵走过去,嘴角扬起了高傲的笑意。
贰拾叁 而今才道当时错
尘晖永远不会忘记舒沫伫立在塔桥上的背影——湛水在她垂下的右手中闪闪发光,她灰白色的长发在空桑士兵的杀气中猎猎飞舞,仿佛一袭洗得破旧的华衣,再也掩饰不住曾经的沧桑。
满腔的苦涩直冲上来,甚至压过了明粟塞进他嘴里的参片的苦。尘晖想要站起来,想要叫住她,想要把她扯回石塔,可他只能眼睁睁地躺在那里,什么也不能做。
幸而,励翔及时找到了璃水和傅川。否则尘晖实在无法设想,那一场力量悬殊的对峙,将会如何收场。
从木兰宗叛门而出的少司命傅川喝退了空桑士兵,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塔桥上的危机,轻巧得仿佛先前的悲壮决绝都有些虚幻而无谓。
“我已经让朔方太守下令,在我和净水圣使的会谈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傅川神色肃穆,口气强硬,“违者,斩!”
士兵撤离以后,握剑伫立在塔桥正中的舒沫也退开了,露出她身后一直遮掩着的石塔入口。于是,淳熹帝正式任命的少司命傅川和木兰宗曾经自立的少司命尘晖终于碰面了——朝廷与民间的力量在各自奔流了三十年后,再度在云荒交汇。
“净水圣使的事迹我都听说过了,不得不说,我对你的行为充满尊敬。”年迈的少司命傅川站立在塔桥的一端,远远地向半躺在石塔门口的尘晖合起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我可以有幸和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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