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第274章


“你们……怎么连把伞都没有?”福宝抱怨了几声,见无人理睬,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均予,抬起衣袖想要为均予遮蔽阳光。
“好好走路,你这象什么样子?”均予低低呵斥了一声,以最标准的礼仪步态走过宽阔的广场,站在那白色宫殿门外台阶下,微微拱手,却不说话。福宝无奈,只得陪他站在太阳地里,以南华皇家的矜持,沉默地等待西荣君臣的接见。
站了许久,直到福宝视线中均予后背衣服都被汗水浸湿,才听见阶顶殿门处有人笑道:“能在我西荣的太阳下保持如此仪态的,恐怕只有南华皇族吧。方才下人多有怠慢,还望太子海量,不要往心里去。”
“南华国东宫储君虞均予,参见西荣国盛德皇帝陛下。”均予听这西荣国君口气轻慢,心里有气,却只得按捺下性子以礼相见。
“太子客气了。”那盛德帝站在大殿凉爽处,闲闲笑道,“西荣偏僻小邦,不知教化,以至于连宫里的侍从官员都懈怠得紧。好在来日方长,太子正好用南华的礼仪来教化他们,这便是朕万里迢迢请来太子大驾的用意了——左右,怎么还让贵客站在阶下,还不请上来?”
均予此刻脸色通红,汗湿重衣,心知西荣君臣早看了自己半天的笑话,偏又用这种言词来挤兑自己。只是他此刻身陷敌国,既要保持尊严,又要保全性命,只得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当下向盛德帝道了谢,尾随他进入了明光殿中。扑面一阵凉意之外,眼前却也是一阵发黑。
好不容易等眼睛适应了殿内的光线,均予这才看清殿中摆设了两溜儿矮几,后面各坐了一个西荣官员,见盛德帝回来,纷纷见礼,才知道那鸿胪寺祭酒说要设宴的话倒是不虚。
盛德帝自顾走到正上方的上座坐了,帘幕后便袅袅婷婷走出两个妃子来,在他身边服侍。同时一个小侍从引了均予坐到盛德帝左下方的矮几后去,福宝见这位子尊贵,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南华太子了?”一个西荣大臣得了皇帝默许,朝均予笑道,“听闻南华文风蔚然,世风高洁,向有‘湿衣不乱步,烧死不爬屋’的风范,可太子殿下今日在我西荣朝堂之上却为何如此仪容不整?”
均予知道自己此刻汗流浃背的模样比起西荣君臣来实是狼狈,却不便多说,只淡淡一笑道:“入乡随俗而已。”
他话音才落,盛德帝便哈哈笑道:“太子这话固然答得巧妙,朕却还是希望太子能保持南华高风,否则近墨者黑,却如何教化我等西荣蛮夷呢?”说完,群臣便皆附和着大笑起来。
均予听他说话反反复复引用的都是南华惯用的誓师诏令,显然对这等言词耿耿于怀,忽觉心中疲惫之极,懒得再与他们争口舌之利。
盛德帝见均予不应,感觉有些无趣。他父皇喜爱南华文化,小时候给他聘的东宫太傅中便有一人是南华人,为人甚是刻板严厉,常用戒尺打他手心。后来他即位当了皇帝,原本想寻个错处杀了那太傅,却被群臣劝以为师为父的道理,只得将那太傅革了官职,遣送出境。此番盛德帝见均予一举一动便是原先那太傅所赞之楷模,不由暗中鄙夷,存心想要激怒于他,剥去他那宠辱不惊的假面具。
说话之间,宫女们已陆续送上菜肴。西荣国崛起于草原,虽然几百年来早已与昔日有了天渊之别,许多风俗却已然保存下来,宫女们手中端的,多是各种烧烤的肉类。
均予和福宝一早到达西荣皇城,护卫的士兵们便已在城外被安排了食宿,只有他主仆二人一路进宫,竟是连水也没能喝上一口。此刻闻见殿内飘起的肉香,两人更是觉得肚子饿得狠了,心里只巴不得那酒菜赶紧送上桌来。
终于等到酒菜上齐,均予知道按礼应先向主人致谢,便端了酒杯,朝上座的盛德帝举起。不料他谢辞尚未出口,盛德帝已沉下脸道:“你们给贵客倒的是什么酒?”
“马奶酒。”均予身后的宫女不知皇帝为何发怒,战战兢兢地回答。
“混帐东西,太子殿下是文明上国的储君,哪里喝得下我们这种蛮夷的东西?还不换成清水上来?”盛德帝喝道。
那宫女连忙应了,取去均予手中酒杯,果然重新倒了杯清水上来,连桌案上银质的马奶酒壶,也换成了南华所产的青花铁线官窑茶壶,瓷是好瓷,可惜里面满满贮的都是白水。
见均予仍然面不改色,盛德帝恶作剧之心更盛,指着面前的烤羊道:“这等粗陋的东西你们也敢用来招待南华太子,岂不更是惹人笑话?都给我撤了,换成玉梗粥端上来。”
“可是厨房并未准备玉梗粥……”主管膳食的女官大着胆子回了一句。
“蠢货,叫厨房现在去熬!”盛德帝直看着均予面前的酒菜全部撤下,方才假意歉然道,“小国粗鄙,怠慢太子,还望海涵。”
“无妨。”均予知道那“玉梗粥”不熬上几个时辰无法入口,盛德帝无非有意刁难,心头一阵火起,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一紧,不着痕迹地笑道,“各位随意用膳,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可好?”
众人见他云淡风清,不知他要讲出什么笑话,纷纷停下手中刀箸,却听均予慢慢道:“从前有个人,学了几招‘惜金之术’犹嫌不够,便打算去拜某位惜金术大师为师。他用纸剪了一条鱼,用瓶子装了一瓶子水,说这是酒,便提着纸鱼和水去见大师。但不巧大师外出,只有夫人在家。大师夫人一看来人所拿的礼物,便唤婢女把一个空茶杯送上来,说:‘请喝茶。’大师夫人又用两手画一个圈说:‘请吃饼。’如此这般招待了来人一番。惜金术大师回家后,听夫人讲了经过,很不高兴,对夫人说:‘你还是太破费招待他了。’遂用手画了半个圈,说:‘只这半边饼,就足够打发他了。’”
均予故事讲完,已有几个宫女忍不住掩着嘴笑了出来,其余西荣君臣明知均予是在讽刺自己,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然而尚不等他们答话,均予已双手一撑矮几站了起来,拱手道:“均予车马劳顿,就不继续叨扰了。”说着,朝盛德帝深深一揖,领着福宝退席而去,竟是连水都没肯喝一口。
一口气走到殿外的大理石广场上,均予仍不停步,径直朝宫门外走去。福宝紧跟了几步,见四周空空荡荡,连个伺候接应的人也没有,急道:“殿下,我们到哪里去?”
“随便走走,他们总要安排我们的食宿。”均予冷笑了一声,隐忍了这么久,自己最终还是放任了一把。不过西荣朝廷折辱归折辱,总还不至于为了赌气而放任自己饿死冻死。南华虽然外强中干,却也足以和西荣抗衡,委曲求全,总也得有个限度。
“太子殿下……”刚走到宫门甬道处,忽听有人在身后呼唤。均予转头,正看见一个衣饰华贵的女子匆匆追了上来,依稀记得是宴会上侍奉盛德帝的一个嫔妃。
“西荣水土不同南华,太子殿下请保重身体。”那女子忽然朝福宝手中塞了一包东西,明媚一笑,转身离去。
“请问……”均予话未出口,那女子已转过头来,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又指了指福宝手中的包裹,衣袂飘飘地去了。
“殿下,是吃的!”福宝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均予低头一看,一方雪白手帕中包着一叠肉饼,还有一角马奶酒,显然是从方才的宴会上偷偷藏的。
“真是观音在世,知道我们都快饿死了。”福宝闻着饼香,开心笑道。
均予怕被人撞见有损颜面,却不忍让福宝丢掉,便叹道:“我在这里,你躲那边去吃吧。”一边说,一边撩起那方手帕来,看见边角上绣了一朵五彩祥云。
第二章 忧心悄悄
西荣果然给均予主仆安排了住处,就在皇城边上一座院子里,听说是以前某犯罪官员的住宅,后来抄了家就一直荒废下来。
陪同均予前来的南华士兵很快就被西荣礼送回国了,不过为了保护南华太子的安全,盛德帝专门拨了一队御林军给均予做护宅之用。均予看着那些趾高气扬的士兵,心中感叹还不如派几个丫鬟仆役更实在些。
宅子久无人居,自然而然显出衰败来,连路上原本铺的青石板都被长出的蒿草撑得四分五裂。西荣四季不明,当地人一般以雨季旱季称呼节令,此刻却正是旱季深处,到处透着一股灰蒙蒙的渴意。宅中原本有一处荷塘,却干涸得连池底都裂成龟甲一般,只剩下几根枯萎的荷梗尚未被风刮跑。
坐在树荫下看着辛苦擦洗的福宝,均予道:“不用那么赶,慢慢收拾就好,反正住的日子还长。”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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