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蛾》第16章


这些繁盛的花与植物,形成了复杂如迷宫的水道,在不晴也不阴,不生也不死的暧昧中,最后一段人生的旅程……
本来应该是这样。
她应该摇橹而过,在冥风渐渐侵骨,花木渐渐凋零萧索中,经过一丛又一丛深红得近似乌血的曼珠沙华,蜿蜒的登上彼岸,让冥风刮净了所有的爱恨怨憎,排队饮下孟婆汤,洁白如新的重入轮回。
本来应该是这样。
但她永远到不了岸。浅浅的沙洲拦着,身不由己的返航。
不是没有努力过。她曾经试图跳船,但浅浅的沼泽底下是流沙,沈没昏迷后还是回返扁舟。也曾试着划上沙洲,却还是越来越远。一遍遍的让冥风吹拂,只是让她的情感,丧失得越来越多。
起初还会觉得难受,伤痛,渐渐的,连这些残留的情绪也丧失了。或许是冥风的吹拂,也或许是,深陷环中,做什么都没有用处。
唯一还能让她有点感觉的,只剩下想起瘴,和他最后的留言。
瘴说,不要来找我,我不想忌妒自己。
能为他做的,也就是这么一点顺从而已。
所以她安静的渡过一次又一次,相似又不相同的时间轴,漠然的等待的大事记的来临。
第三次时间轴时,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和侥幸。她用功读书,和青梅竹马的子期维系连络。这一次,她读了大学、成了小学老师,并且在一九九三年五月十五日嫁给了子期。
但也在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三日离婚……婆婆太爱自己的儿子,所以太恨她。
她并不愤怒,也不伤心。反而安慰不断道歉和哭泣的子期。
其实该道歉的人,是我。她默默的想。我没有心。我的心早就丢了,胸腔是空的。对你那样的好,只是希望能够打破这个环,或者忘记那双金银双瞳。
只是,一切都已经写定,再也无可挣扎。
岁岁年年,周而复始。她终于把所有的情感都折腾干净,再也没有任何感觉。只有一点一滴渐渐累积的疲倦,越来越沈重,沈重得连呼吸和心跳都觉得费力。
难怪。难怪人类的寿命上限最多就是一百二十岁。因为易喜易瞠的人类,情感也就够这么百年间挥霍。超过了这个上限,就活得越来越不像人。
如果修道有成,时间流逝感就不相同,不会如她这样磨损过度。如果她干脆死了成鬼,也自然有鬼的时间流逝表,不至于如此麻木不仁。
但她是人,一个毫无理由误陷环中的凡人。渡过了五次时间轴,将近三百年了,除了疲惫,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哭也不笑,不会愤怒更不会欢喜。所以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默默的看着大海似的天空,回忆着海浪的声音,和瘴的金银双瞳。
这个时候,她的胸口会微微的发痛,像是一根针扎在上头,慢慢慢慢的戳进去。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不是没有情感的怪物。
沙洲就在眼前了。
她已经不会哭喊绝望,机械似的摇橹。知道在撞上沙洲前,水流会将她带偏,再一次的回到一九八三年六月十一日,然后开始第六次的时间轴……乃至于永无止尽。
不知道瘴怎么样了?往前走的他还好吗?在和他诀别之前,他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将近三百年了,也够忘记她了吧?有人爱他吗?
侵袭了太多的冥风,她连忌妒的感觉都想不起来了……毕竟她只是个凡人。
擦着沙洲,水流偏转。她漠然的望着前方,眼角却瞥到一抹乌黑。
猛然回头,黝黑的畸凤扬翼,卷起冥风云霭,朝她飞来。漂浮在船首之上,雾化成形,禁咒之衣还身,漆黑的头纱飘扬,没有遮蔽的面容烙印如故,美丽的金银双瞳亦如故。
像是时间凝固了一般,从来没有差错的扁舟硬生生的停住,风息波停。
他扬袖,回旋起舞。往事历历在目,就是那个月圆夜的海边,就是那优雅的凤舞之姿……不同的是,他将“凤求凰”跳了个完全。
戴着黑手套的手,递向她。
黄娥将手放上去,瘴的手几乎没有温度。但有一股温暖,像是春天蓬勃的生命力,惊醒了她所有沈寂若死的情感,如藤般从掌心蔓延到心底,翠叶花闹。让她笑了出来,并且放声大哭。
扁舟碎裂,瘴拉着又哭又笑的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跋涉过流沙沼泽,踏过沙洲,登上彼岸。
“让妳久等了,对不起。”瘴微微沙哑的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黄娥还有些茫然。
抚着黄娥的长发,瘴默然良久,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身为毁世之瘴,凤族畸秽,但他依就是神鸟。虽然深受环苦,怎么都难以殒命,但黄娥死在他怀里,抢不过轮回,环之力终究抵不过凤凰的宿命,失去凰侣,他当下就碎心而亡。
原本应该直渡彼岸,转世轮回,不知道为什么,神威不灭,固执的在彼岸寻找巡回,惊扰了不少死灵魂魄,最后惊动了管理生死轮回的神只。
最后他们打了一个赌。
人类天性薄凉又怕寂寞,何况这么一个深陷环中,冥风一世世吹拂、消蚀情感的畸儿,彼岸辽阔又毫无边际,想要从中寻找到黄娥简直是大海捞针。
轮回神只赌黄娥必定会去寻找其他时间轴的瘴,要不就是将瘴忘了个干净。瘴赌黄娥绝对不会去找其他时间轴的自己,并且心底永远有他。
而且,一定会找到黄娥。
“我赌赢了。”瘴沙哑的回答,微微笑着,金银双瞳璀璨辉煌,“跟我走?”
“跟你走。”黄娥点头。
瘴牵着她,在彼岸苍茫的草原一步步的前行。“失去入轮回的资格也没关系?”
“没有关系。”
“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瘴的声音微微颤抖。
“……当然。”黄娥吞声,“你找我多久?”
“将近三百年吧……大概。”
所以,是诀别后就……她没能问下去,因为已经泣不成声。
原本彼岸无花无蝶,只有莽莽草原。毕竟这只是个轮回的中继站。但自从一只凤魂和人鬼在此结芦居住,开始零零星星的花开,形似曼珠沙华,却如黄金艳阳,花叶相见,名为“环终”,畸凤摘羽化为皇蛾,渐渐衍生成彼岸一景。
有些濒死又活过来的人说,梦见到黑色的凤凰与皇蛾引路回生。有些刚会画画的孩童会画金黄色的花圃和携手同行的两个人。
但黄娥和瘴,倒希望谁也不要知道,什么都不要记得。连他们自己,都不太想要回想那段永无止尽的环之途。
幸而环自有终。
“其实,还有一个环。”瘴笑着说。
黄娥微微变色。
瘴脱了手套,和她十指交扣,“我终于锁住妳了,而且绝对不给妳钥匙。”
她低头轻轻咬着唇,“谁锁住谁还不知道呢。”
瘴一笑,清亮的发出一声凤鸣,回旋了辽阔毫无边际的彼岸。
(全文完)
闲聊、写在皇蛾之后
为什么会写皇蛾,我自己都感觉很纳闷。明明写得心痛如绞,烦闷郁结,但最后还是自虐似的写完了。
今年的健康状况只能用一整个糟糕来形容,我自己也没搞懂怎么回事……直到最近认真的看了医生才大概的确定,四十五岁的我,就要迎接更年期了……
心境啊心境,原来如此。
没经历过的人真不能了解这种痛苦,莫名的冒冷汗、虚弱疲倦、脾气暴躁和忧郁,手脚肿胀……还有一大堆种种毛病,不光光是停经而已。
我就在想,今年又没怎么送急诊室,为什么每天都长长短短的不舒服,了无生趣,哪天没有犯头痛和后颈痛我都觉得是希罕事……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毛病。
所以我想语重心长的奉劝各位,体谅一下同处更年期的亲人。她们会那么烦人,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就像我也不想写得这么黑,更不愿意每天起床都想哭。
我更愿意每天写一些让自己狂笑读者开心的小说,可惜这种事情也是身不由己的。
其实我还挺爱看重生复仇类的小说。因为这种题材我不可能去写,不会撞书,看了又痛快。为啥我不会去写呢?那是因为我设身处地的仔细思考过,发现不管重生在那一年,命运轨迹都不可能有大改变──毕竟个性决定命运。
既然如此,重活一次有什么意义呢?这只会是惩罚而不是救赎吧?
刚好那阵子我心境之阴暗无与伦比,所以我就写了《皇蛾》。既然不能乱发脾气,我又郁结在心难以宣泄,只好虐待一下读者。
的确,写完我烦闷的感觉好多了。虽然说就出版而言,这实在不是一本讨喜的小说,字数也真的不太够……但我还是决定要出版了。算是一个难得的里程碑,纪念一下我倒楣到极点的更年期……
虽然说,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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