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帘落》第39章


万事万物,缘由始终,皆因人非草木——既非草木,孰能无情。
正如同此时此刻,被夏上轩抱在怀里的宋云初,她能清晰听见他悸动的心跳、他略微凌乱的呼吸,以及他,平静淡然的表情后,藏匿于眼底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忧虑。
“你是不是担心我?”
夏上轩一怔。
“你是担心我才特地跑来看我的,是么?”宋云初努力朝他微笑:“谢谢你。”
夏上轩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石头,平日的牙尖嘴利一时间不知去了何处,他生性沉静内敛,纵然心中已是千回百转,面上仍波澜未起,半晌只道:“你。。。还痛么?”
她最近开始浑身发痛,厉害得时候就像是有千万条虫子在体内啃噬一般。“吃了你的药就不痛了。”她却只字未提,轻描淡写道:“只是你的药实在太苦,感觉喝起来比发痛更叫人难受呢。”
夏上轩本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实在无法做到,半晌幽幽叹口气:“我一直没能找到有用的法子治愈你。。。对不起。”
宋云初一愣,疑是幻听,心中自然而然冒出一个念头——夏上轩主动说对不起,乃是奇事。
“不要紧。我早都看开了。。。生死有命。”宋云初望着夏上轩,温柔一笑:“你莫再勉强了。。。否则我难以安心。。。我。。。到底。。。没什么好回报你的。。。”朦朦胧胧得,她总觉得对他歉然,但究竟为何歉然,她又是想不起来,总之。。。就是很歉然。
她与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
他怔一怔:“等你好了,自当回报。”只是一瞬,他似又恢复到从前的夏上轩,平声道:“我救人都需代价,这是我的规矩。”
“嗯,爷爷时常教诲,滴水之恩,当泉涌相报。”宋云初说着慢慢垂下眼睑:“对不起,我好困,先小睡一会儿,等下再陪你聊。。。”话音未落,鼻息已沉。
夏上轩召来小厮撤走赃物,换上干净床单,这才将宋云初轻轻放回榻上,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她的侧颜。
她又瘦了,憔悴了,暗灰的晦涩已替代了往昔的明媚春光,指甲隐隐泛紫,紫中带了一层黑气。
她衰退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你来,可是想带她走?”明夜倚在门边:“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无论哪里我都随你去。”
闻言夏上轩并未回首,仍是凝望着床上的人儿,淡淡开口:
“既然如此,就跟我回京吧。”
宋云初只觉这一觉睡得颇久,梦中似乎经过很长一条石子路,又有树林青草泥土的味道,还有骆驼铃声,每隔一会儿就有人喂自己喝汤,那汤味很是熟悉,仿佛曾经喝过许多年。
“我们换了五次马车。”明夜取绢丝擦拭宋云初的唇角,放下汤碗:“相信后头已无追兵。”
夏上轩‘嗯’一声,眼角瞥向卷帘外。凤渊不知所踪,元老院便主张扶持幼主登基,但一个六岁的孩子如何能明世事,荣乐侯凤卿乃是先太皇胞弟之子,由凤氏宗亲一派推举摄政,于是右相夏隐便提议由已晋为太皇太后的夏氏垂帘听政,如此形成一朝两局。凤卿与凤渊一般不喜外戚,更与太后违和,摄政以来朝堂上处处挟持太皇太后,朝外更是密探四布,每次出府,哪怕只是去茶楼喝茶,也得提防有人跟着,好在他做事向来精细缜密,暗中照顾明夜和云初至今,没露过任何破绽。
再说江湖武林,自打慕容山庄一战倒是消停了不少,只因死伤实在惨重——与此同时,夏上轩的轻骑队,几乎全军覆没。
那一场恶战,仿佛犹在昨夜。
明夜一直没问夏上轩,他究竟是如何从‘冥狱七子’、‘幽灵二鬼’等人手下脱的身,因为他看出夏上轩什么都不想说。
他身边追随多年的四个侍童,除却子离,其余三人再没出现过,而子离脸上的哀默和悲凉,已然道明一切。
“皇帝驾崩,全城戒严通缉反贼,你和九娘的肖像名列榜首。”夏上轩喝停,率先跳下马车:“若论安全之地,也就此一处了。”
“这里是——?”明夜望向帘外的一堆杂草乱石,正自狐疑,蓦地望见山顶枯木残瓦,怔住:“慕容山庄?”
“不错,慕容山庄。”夏上轩径直往杂草堆中走去:“已化为废墟的慕容山庄,是如今唯一没有大内侍卫出没的地方。”
第四十八章
宋云初醒来的时候已置身一处华丽宫殿,四面高墙,圆柱冲天,柱后帷幔垂帘,整个殿内不见半扇窗,全凭宫灯照明,而那宫灯也不是普通宫灯,和自己正躺着的大床一般,外镶紫水晶,内嵌夜明珠,颗颗宝光流动,通透莹润。
周围寂静无声,空旷地只剩下她的呼吸。
这一次又睡了多久?两天?三天?
明夜呢?
以往每次醒来,明夜都在身边形影不离地守着她,即便眼内布满血丝,却仍朝她展开一个温柔微笑,问她饿了没有。
宋云初呆呆看着天花板,顶梁竟由玛瑙嵌成一幅碧空如洗的蓝天白云,令她霎时想起南乡郡的后山上,万木成峰、群玉瑶台的飒飒景致,不禁幽幽叹口气,视线一转落到床边的美人榻上,枕边搁着她的鹅绒披风,还有一张宣纸,纸上两个大字:
‘速归。’
明夜的笔迹,永远那么恣意潇洒,器宇不凡。
宋云初倒一杯茶,刚凑到唇边,忽闻一阵清新澄澈的笛声,随风飘至。
她默默站着听了一会儿,推门出去,只见门外是一座宽敞客堂,四壁皆为钟乳岩石所制,形状凹凸不一,模样千奇百怪,合在一起却拼凑出一面山水壁画,其构思之新颖奇特,雕琢之巧夺天工实乃世间罕见。客堂无窗,门帘由七彩琉璃拾串,微风经过,叮铃清脆,帘后九曲长廊蜿蜒至湖心,湖心桥通往亭台楼阁,檐下花枝藤蔓缠绕,垂落绿柳丝叶绦绦。
一抹青衣身影,静立石桥栏前,独自臻首沉思。
“怎么不吹了?”宋云初迈步上前,柔声道:“是新谱的曲吗?真是宛若天籁。”
夏上轩一见她便沉了脸:“穿这样少,是成心想病么?”说着自亭内八仙石椅上取下一件青缎袍子,不由分说罩在宋云初的肩上。那袍子并不宽大,但宋云初身形过于纤细羸弱,袍角拖曳在地,胸侧的内袋垂至宋云初的腰际。
宋云初只觉有什么东西磕着腰,掏出一看,乃是一只白玉小瓷瓶,刹那一股极之淡雅的晨露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宋云初疑惑。
“清玉明露丸。”夏上轩看她一眼:“你如今胃口甚差,又气息不稳——这清玉明露丸虽不能治你的病,但至少能补元益脾养血安神。”
宋云初蓦地想起什么:“可是上次那瓶已是最后一瓶了,这瓶又是打哪来的?”
夏上轩一怔,倒是没料到她还能记得那些,见她望着自己的一双眸子清透纯澈如涓涓溪泉,不由别过眼去:“问太皇太后讨的。”
“太皇太后的?”
“不,先太皇的。”夏上轩坐下,取一块丝绢拭笛,低声道:“太皇太后恩典,准我入皇陵取之。”
宋云初一呆。
他为了她,竟然去求讨先太皇的陪葬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姑姑知我素不喜朝政争斗。。。此等不过小恩小惠。”夏上轩似洞明她的思潮,说完又淡淡地补上一句:“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总这么说,叫她不必放在心上。
然奇怪的是,他越状若漫不经心她内心的歉疚便愈发浓重,但她却始终不知应该如何,毕竟许多事已想不起来,而若想起来了。。。那明夜又要怎办?她虽病了,可她并不笨,她看得出、也感受得到,他深藏的一番情意。
“谢谢。”沉默良久,最终她只能负担这两个字。
他瞥她一眼,没说什么,举笛于唇畔,吹了一曲《心如止水》。
她静静得听,听他吹完,嫣然一笑:“明夜若是在此,定当大加赞赏。唯有你,能以笛奏出其中的幽扬轻柔,温婉惆怅。。。”
“还是不如他的箫。”他看着她:“你始终,比较喜欢他的箫声。”
她不语,低垂了睫毛,半晌道:“我其实。。。并不如你想得那么好。”
“我从没觉得你有多好。”他背过身去,落下的声音清清冷冷:“只不过,你欠了我太多债,在没还清之前,你还不能死。”
她望着他瘦削却依然挺直的背影,忽然之间很想落泪,但又生生忍住,勉励一笑道:
“是。我一定好好活着,活着来还你的债。”
他的背脊蓦地一颤,回首凝住她的眼:
“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若敢再骗我一次。。。”
再骗他一次?她茫然,难道,她曾经骗过他吗?
“云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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