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与君王绝世情:山有木兮木有枝》第80章


余音,犹自绕梁迂回了片刻,才似淼淼散尽。
殿内,除道衍外,多是一些青年武将,于音律之上,倒也不甚精通。此刻,见乐声乍停,心内,反倒觉出几分余味,不由一个个又呵呵笑出声来。
道衍也不免好笑,方才,显是有人在小试手中的长短笛。他倒是有幸识得此人的笛音,也识得此曲。此一段,乃《广陵止息》中的小序,别说是寻常伎者,即便是乐中高人,也未必能一一奏出其中戈矛杀伐的铿锵激昂之意。此人,倒是技艺不俗,虽只奏了一小段,却不失大家之风。更何况,是出自一名豆蔻年华的闺阁中人。遂,低头含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朱棣不动声色地扫他一眼,笑意,陡然间冷了数层。道衍自知僭越,即刻收了笑容,低头敛眉而立,不敢再妄言。
只见他朝来人挥一下衣袖,仿似一副和颜,笑命道:“退下吧。”那几个宫人随即踽踽退出,回至殿外候命。
再转过身来,眼中含笑,向张信笑道:“尔,接着说。”
张信似也察觉出了其中门道,自个反倒先闹了个大红脸,咳嗽数声,才敢正色再道:“燕……王,末将以为,我军正好可以藉此机会上书朝廷,并昭告天下人,让天下人都知晓新帝偏听左班佞臣,悖祖乱纲!”
朱棣放声大笑,长臂重重拍一下眼前之人的肩背,赞许道:“好!张信此言,甚得吾意!”遂,再移目看向道衍道:“斯道,你来草拟。”
“是。臣,领命!”
不过片刻,道衍和尚已将洋洋数百字的檄文一挥而就。待功成,他不免面露得色,手捧书柬,自一侧的条案前绕出,双手展开,侃侃念道:“……高祖曾曰‘毋作聪明,乱我旧章’,而,新帝登基数年间,官制旧章,变更殆尽,只此已大不是矣!新帝亲承祖训,陵土未干,奈何悉取而纷更之?将何以致神明之孚佑?是故乱其纪纲,且改易门名,岂应天变之急务?岂济时艰之良谟?无益成败之算,而祇自速戾招尤……”
诸将听了,没有不称好的,到底是武将,一个个喜形于色,击掌的,捶拳的,可谓痛快之极。
朱棣只一笑,这一篇檄文,矛头直指幼冲,虽表面大快人心,若,仅如此写,却并不能起到应有的效用。一双眼眸内,和煦如常,淡然应道:“甚好。末一段,可稍添上几句,‘方正学一代称贤,不能救正其君之失,反从而附和之,愚故着论,以附于春秋责备贤者之义。’”
他虽打着“清君侧”之名,发动这场靖难之役,但,明为靖难,实为夺位。
这一点,他和道衍彼此都心照不宣。
他二人虽心知肚明,但,天下人,包括眼前这些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却并不甚明白。是以,他唯有不动声色地将矛头,时时指向那些朝中左班,天下武将才能齐齐归心,从而一并混淆人眼目。
一言既出,道衍略有迟疑。燕王妃徐氏,能有今日的失势,自不消言,与其兄长有着极大的干系。而,幼帝的昏愦懦弱,早在日前凸显于天下,从他因为伐燕不利,竟然应了燕王的指谪,罢免齐黄二人的官职一事上,即可清楚辨出。但,方氏,乃后殿之人的至亲,和魏国公徐辉祖,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方才,才不敢当众造次,从方氏身上多着墨,以免不小心犯忌。
他抬起一张犹如病虎的黄面,两只三角目中,眸光熠熠,暗自打量他的神情,似在揣摩。
那一副高出寻常男子若许的精壮身躯之上,虽只着了一件半旧的袍子,但,举手投足间,洋溢周身、落落而出的霸气,即便是在千万人之间,也少有人能出其右。非但天纵霸气,其人的心机谋略,千古罕有。一副心性,更是隐忍冷静至极。别说锋芒收放自如,就连他追随他至今,可谓披肝沥胆,生死与共,可其心底的真正心思,也未尽得能一窥全豹。
朱棣见他看他,面上波澜不惊,眉目间,浮出若有若无的淡笑。他心下一惊,顿觉失状,随即欠身应道:“燕王所言极是,微臣,这就添上。”语气中,听来,尽是叹服之意,其下,却有着他和他俱了然于心的深意。
第五章 咫尺千里
夜阑如水,坤宁宫外,月华如银。
宫人,早阖了朱门。隔着重重帷幔,寝殿内,春意正盎然。
金钩低垂,银帐轻掩,牡丹缠枝的织锦绣褥之上,溢出声声娇吟。少年人的白条身躯,细瘦而结实,在身下的娇躯之上,纵情挥洒着汗意。
这是她诞下皇长子之后的初次侍寝,近一载的相隔,让天子此刻愈发动情。
“真儿。”
“皇上……”她细细地应着,手指,则悄然握紧自个身侧的锦被。
但,即便她能骗得了身上之人,却再欺瞒不了自个的心意。一双剪水秋瞳微微眯起,强迫自个,自齿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回应。
肌肤之上,尽是细小的凸起,胸口处,除了嫌恶的腻烦,只余冰冷而已。
她的心,早就死了。
先前,她尚且可以强迫自个活着,但,自他起兵那一日起,她竟再也不能驾驭自个的心力。
一股灼热的龙涎,喷薄地倾泻于她深处,她随之一颤,咬紧银牙。原本皱紧的小脸上,却极合时宜地绽出一抹娇媚无比的甜笑。
珠泪,却,猝不及防地盈出眼眶。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为她轻轻抹去,一面略带乏累地叹息道:“真儿,果真快活么?”
时空移转,天网恢恢,这一生,她竟然又听到了如此可笑的一问。
天禧寺的红梅映着积雪,分外红艳。惊慌的金莲在无痕的雪径上,踏出一个一个小小的雪窠,宛如天地间,盛开着的一朵一朵浅浅的梅瓣。
“真儿心内……好开心。”
“映真,果真快活么?”
男儿的快活,女儿的开心,竟然如此殊而迥异。
她小脸涨得通红,在他的怀内,喘息片刻,轻轻颔一颔首。一点红唇上,因着刚被人“轻薄”过,此刻,正鲜妍欲滴。
他低头笑,笑得如此不羁。
“既如此快活,不如就随了本王?”
可,彼时,她已是待选的秀女,若此时酿成大错,不仅祸及己身,更有可能祸及满门。
耳畔,隐约传出家丁及侍女的长短声。
仓促间,再看一眼身后的院门,咬着银牙,强自收拾起心内的自持,强挣着,推开他的手臂。拎起裙裾,夺门而出。
那是她与他之间,唯一的一次私会,也是最后一次。
虽逾了距,所幸,并未铸成大错。
只不过,他亲了她,宛如大哥躲在书房的门背后,偷偷亲她的贴身侍女。
为了逾越那道深墙的永隔,他竟让自个的手下,在门前守了许多时日。
趁着她好容易出府去千禧寺进香的时机,事先着人清空了寺院,更强行支走了她带去的家丁和侍女,并将她堵在后院的梅枝下。
漫天的飞雪,落在她大红的宽氅之上。待看清眼前梅枝之后傲然玉立的王子,那一霎,她终是存了私心,她明明可以喊人,却一声不吭地任凭他将她抱个满怀。
雪芽,打湿了她的眼睫和鼻尖,也粘在了人的唇瓣之上。他俯下身,托起她的小脸,噙住了她的舌尖。
冰冷的雪,融化在他与她灼热的唇舌间,他并没有半点强夺,是她自个欲迎还拒。
因为,女儿的柔意,让她起了贪念。
素来自恃美貌的她,竟妄图仅用一个芳泽,换下一个昂藏男儿一世的真心。
可是彼时,她尚未经过人事,根本不知一个芳泽能交换的物什,其实极浅薄。而男儿的所谓真心,更是世间最稀奇的珍宝,须臾都不可得,更别说一世。
“真儿?怎么反倒哭了?莫不是朕弄疼了你?”
她破涕一笑,娇声道:“臣妾只是开心,皇上许多日子都不曾来过臣妾的坤宁宫,臣妾一时开心,就忍不住喜极而泣。”
天子居然并未起疑,低下头,拂去她的泪痕,反倒柔声抚慰她道:“朕,前些日子心里烦闷,倒是冷落了真儿,是朕的不是。”
如此柔仁,如此温煦。平心而论,就算是在寻常百姓之家,他也足以称得上是一位难得的好夫婿。更何况眼前之人,是九五至尊、天命所归的一朝天子。
可是,她要的,并不是这些。
她要的,纵然他身为天子,也给不了她。
她曾经以为女儿的春闺梦里人,她叱咤辽东的塞王,可以给她。到头来,他竟也是纸糊的门神,徒会虚晃一枪而已。
那一刻,她恨不能即刻就死,奈何,她终须一日一日忍辱活着,活在他给她的羞辱内,一生一世,不得翻身。
她看着自个头顶的少年天子,唇间,幻作一朵绝美的浅笑,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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