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眼儿媚》第43章


桂杨检视着郑源的伤口,梓博探了探鼻息,简短的只说一句,“了结了。”他接着抬头看我,“好辣的身手。”
他们看着我的表情,完全是两头嗅到猎物气息的狼狗。桂杨的脸上明明白白的惊愕,梓博深邃起的眼睛愈加深不可测。
周围有人窃窃的议论着,我这一下出手让所有人目瞪口呆,我转过身,立刻又碰上另一对眼睛,这对眼睛深沉,老辣,若有所思,那是长久以来的疑窦,在这一刻落了定。那是——相国。
夫人已在一叠声的叫人请大夫了。
很快,真是很快,晴初有孕的消息便飞遍了相国府。
三十三章、危机四伏
霁月楼突然的热闹起来,络绎不绝的来人,各房的姑娘太太们都来了,加上她们的丫鬟婆子,管事媳妇,房间里固然无处下脚,连院子里也站满。各房各院都送了东西来,简直日日都像过年。我一向觉得相国府冰窖一样没人情味,现在却也能这样热闹。其实内府家眷很多,相国共有兄弟姐妹八人,除去妹妹出嫁,二弟王安礼被贬地方外,其余的兄弟都在这里住。如果不是相国性格太古怪,大家常来常往本可以很天伦。
晴初起初还勉强应付着客人,后来烦了,只说身上乏,谁也不见。她胃口不好,初期的孕症很明显,每天恹恹的不想吃,也懒怠动。伍妈妈想了很多花样给她调剂,收效也不大,最后连每天例常的进食也不愿了。
“生个孩子有什么好?怎么就会这样巧,半路上偏来了这么个甩不掉小冤家!”
伍妈妈将百子汤往她面前一放,眼睛很利的剐她一下。伍妈妈对于公子夜会,晴初怀孕这件事,不满远大过震惊。小夫妻住在一起当然是常理,但居然瞒过她的眼睛,她怎样也不能释怀。何况,还是在我的穿针引线之下。伍妈妈不能容忍从小带到大的小姐竟会瞒着自己来上这一出。简直跟偷情无异。
“成日家看戏听戏,自己也唱了一出!比戏文上的还精彩!”伍妈妈背着身,用晴初恰好能听到的低声自言自语。
晴初也不跟她理会,招呼我,麝奴,你再拿个靠枕,我背上只是一阵阵的痛。
我给她拿靠枕,她眼里内容太多,似嗔似怨的瞅我一眼。我知道她心里也有疙瘩,公子来是来了,带给她的除了那一场jinfeng玉露的相会,余味却是悲喜交集。她对我的私作主张固然不满,突然怀孕也让她尴尬。加上重阳夜家宴上受惊,我为了她竟活生生杀了个人,她这几天心里没了谱,见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憋了半天她才说,麝奴。
我答应一声,她却没了话,过半晌仍是只叫一声,麝奴。
我们就都没了话,我随便找个借口就去忙。我怕一抬头对视,就再也藏不住。
桌上堆满亲眷们送的东西,公子的那一份另放着,几乎是什么都有。是我亲自去拿的。公子这几日一改往日,晴初有孕后他他完全恢复成一个好老公形象,甚至想着要将老婆接回内府住。但晴初不知为什么仍是拒绝,于是我又得两头跑着两头汇报。这工作我也是做熟的,这时心里却无比抗拒,我不想见公子,也不想在霁月楼与晴初相对,我只想一人走得远远,在两生园躲上一整天。
但我无路可躲,几处地方都是轮着番儿的叫我等我。晴初每日睡几个钟点?食物是稀是稠?现在大夫三日来一次,他还嫌不够,恨不得让人时时跟随。每次的问诊记录他也要亲自查看。他双眉深锁,在一张张单子上反复推敲,实在不像个即将添子的父亲。他身边照例是高高堆砌的卷宗,有一撂叠得高高了,忽然啪啦啪啦倒下来,我急伸臂拦住,他竟浑然不觉。
“麝奴,你看我可笑吧?父亲复相以来,朝野从不平静,一切都须小心。现在是国事家事,什么事都要一一细究。吕惠卿那厮,受审还不老实,居然在牢中放话,要我小心。笑话,我小心什么?”
他话讲得轻松,眼里却是顾虑重重,他要小心保护的人实在太多,首先就是这个全家人表面宠着,暗里防着的少夫人晴初。
他又叮嘱一番,絮叨得像个老太婆。我一一的点头,公子忽然说,“最近愈发凉了,夜这么长,你怎么消遣?”
他还顾得上关心我?我心里一点苦笑,告诉他时常是陪晴初一起,有时候自己下盘棋咯,画幅画咯,寄封信咯,写首诗咯。
他被我逗得一笑,笑我不学无术还转个淑女样。他知道我是睡足一天也不会碰一碰书边的人。他从柜子里拿出两小匣点心递给我。
“杭州的千层糕和蜜桃酥。给你留的。”
他声音实在温和,这一刻眼神必然温柔。我嗓子梗了一块,将那些点心往怀里一踹,抬脚就往外走,步子又直又硬。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他在我背后问。
我停步却不回头,眼泪直冲进眼里。他又说,“那晚你实在令人刮目相看,你虽穿男装,到底是个女孩儿,刀啊剑的带在身上,成什么体统?可笑几十个卫士都不及你反应快,太太给了你什么赏赐?”
我鼻子塞着气,喉头梗痛,我怕张口便会哽咽。我不想告诉他那晚我在被子里哭了一夜,那个郑源倒下的脸就此烙在我心里,他的双手似乎要掐到我脖子上,凸出的眼珠子死死瞪著我,血喷射出来,我怎么洗澡都去不掉那股子热呼呼的腥味。我就这样做下了一件挨枪子的事儿,但所有人都鼓励我,奖赏我,桌上堆满元宝和绸缎,谁稀罕?有没有一个警察叔叔来教育我?我居然会亲手将一个素不相识的活人杀死,为了什么?我明明怕得要命,那时候居然会不要命的冲出去强悍,为了什么?晴初?
晴初若有所思坐在窗前,玉带桥上青灰一片,白霜凝结了草尖,她看着我一步步走近,看到我沉重的拖着步子。
“麝奴,你不开心?”
这句话公子刚刚问过。我坦白说满府的人都在议论,好好一件事无端添了许多闲话。晴初眉头一拧,将手中把玩的翡翠小白菜丢到一边。
“难道我不能做个普通妇人,给男人生儿育女,难道公婆都不想早点添孙?旁人揣测那是他们心中有鬼,关你我何事?我只要你陪我护我。”
但她心中也是不定,她长日里不见客,精神一天差似一天,大夫来了,却也诊不出个原因。她原是个爆脾气,这时更是好端端也能发一顿无名火。静生几个人现在服侍她都陪着小心。内府那边的人她更没有好声气,只有琳铛儿来了,她才略略好颜好色一些。她吃不下补药,也吃不下饭,琳铛儿自己做一种蜜饯,酸里带甜,倒合她的胃口,每日拿这个佐药,她也勉强多喝几口。琳铛儿又带一点新作的针线,有时候也教她做一点,晴初从来不爱女红的人,也学着拿起针。那些肚兜汗巾,粉红嫩黄,上面荷叶田田,五色鲜亮的鸳鸯荷花,又是一截嫩藕伸出,如婴儿白臂。她怔怔看了良久。
“麝奴,你说我会生个什么样的孩儿?”
自然是像你,也像公子。我在心里慢慢勾勒出一幅图景,晴初与公子都有天生的苍白脸色,那孩子自然是遍体莹白如玉,公子很少舒展的长眉,笑起来嘴角的一点不屑,还有时时陷入冥思的眼睛,都可以挪过来给那孩子,晴初圆润光洁的前额,难描难画的脸颊,还有那狡黠的,傲气逼人的小下巴,自然也给了孩子。我出神想了半天,我忽然想,我会多爱那孩子。
这一年事多,且是怪事,年年发灾的黄河,在初冬时分忽然决堤,冲了一处市镇,相国本是一直负责黄河水道的,这时又向朝廷要求了拨款,全力投入疏浚工作。公子负责监督堵水引道工程,皇帝也天天亲自过问。因此公子来霁月楼的趟数减少不少。只叮嘱我们,今年冷的早,晴初怕冷,务必一切照顾好。
我们加厚了帘子,每日里屋里炭火烧得旺旺的入春。但晴初禁不得太大的炭气,我绞尽脑汁去回忆现代的一些设施,炭炉上罩上铜丝纱网,找人打了个管子,支起架子,一边烧炭,一边添水,过滤走那些呛人的废气。案上的一盆水仙提早绽开了粉白的花瓣儿,蜡质般的叶片和嫩生生的黄心儿,使人宁静。晴初时常坐在案前,瞅着那水仙出神。她的腹部已能清楚看出鼓起,心血不足引起的常年失眠,在怀孕后更是明显,我从没见比她更不快乐的孕妇。她变得格外敏感,她几乎夜夜不寐,再白日昏睡。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惊悸,她的反应剧烈,进食更是少,有时候惊厥,必要先看我在不在,我在身畔她便略微安心。她不止一次对我说,麝奴,我有感觉,我留不住这个孩子。他不属于元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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