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百年》第118章


一日,我看着日暮西陲,西洋小钟上时针已然过了五,想着养心殿里此刻之后便不会再有觐见的大臣,揣着想给他的小礼物,笑炎炎出了格栅往前头去。
张起麟正躬身在于殿中,见我进去,指指东暖阁,笑道,“大臣们都散了,只十三爷还在里头,贵主儿您自己进去吧。”
我也朝他甜甜笑了笑,自去开了东暖阁的门。
十三爷见我进去了,忙起身来请安,我笑道,“十三爷不必客气了,都是自家人。”
他却仍是执意行了大礼,才笑笑又行一家礼,“嫂子好。”
胤禛见我身上只穿了件羽缎便袍,有些嗔怪道,“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一冷一热最易着病。”
我笑道,“不过就是几步路嘛!”
十三爷本就最是圆滑机敏的,想着我这会去必然有事,故而借故便要走,“嫂子坐吧,我也该回府去了。”
“没什么要紧事,十三爷用了夜点再去吧!”我忙留他。
谁知他却冲胤禛一挤眼,调笑地说道,“再不走该觉得我没有眼力劲了!”逗得胤禛也闷闷一笑,他才跪地请安退去,“臣弟告退。”
见十三爷出去了,我才上前去挤坐在他身侧,恰见他手上正是写给年羹尧的手谕,瞥到了几行,忍不住掩嘴一笑。
“笑什么?”他侧目问道。
我肃了肃容,假作正经状,“咳咳,没笑什么。”可惜了小脸不争气,憋不住笑,又噗嗤一声。
他横了我一眼,笑骂道,“还不赶紧说?!再不说,我可要上天下第一手啦!”他总咯吱我,故而两人调笑间,对他那一手便起了个浑名。
我又朝他一个坏笑,才指指手谕,道,“您自己个儿,看着这手谕不肉麻吗?”
他瞅瞅我,又回首看看手谕,不解其意。
我清了清嗓子,挑着念了两行,“你此番心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尔此等用心爱我处,朕皆体到,……总之你待朕之意,朕全晓得就是矣……”念了几句却是自己笑得再也念不动了,喘了喘气,才敛容向着一脸困惑的他道,“幸好您册封我做贵妃是昭告了天下的,要不……要不……人家还以为您的贵妃是抚远大将军呢?!”
他起初是听得云里雾里,片刻便品出了其中的滋味,扔下手谕就来咯吱我,“好啊,你敢调笑朕!”
我伶俐地跳开,绕着暖阁里的圆桌书案闪躲起来,可只几个来回就被他一把搂住,咯吱地我除了一个劲疯笑,便已没了其他力气。
半晌,我才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皇上您饶了我吧!”
他故意做生气的样子,唬着脸问我,“饶了你?可有什么谢礼?”
我忙指指袖口,“若是您饶了我,我便给您个大大的好东西。”
他一个诧异,有些犹疑放开我来。我抽出袖头里的黄纸,放在他眼前卖弄的一晃,用拿手指轻轻弹着,凑到他鼻下,“闻闻,这——是——什——么——”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脖子,夺过黄纸去摊开,眼色惊异中透出喜悦,问道,“哪来的?”
我拍拍双手,得意地晃着脑袋,一步一摇,“您先说说,这个是不是大大的好东西。”
他眯着眼,目光停留在我的双颊,“银票,自然是大大的好东西。只是这么大的数字,你是哪里弄来的?三十万两。”
我故作轻松,往炕上一坐,又往深处挪了挪身子,笑道,“我跟我三哥要的。”
“你要他就给你?”
“我说给福惠办私产用,他就给我了。”我一撇嘴角,“我要了二十万,他给了这个。”
“真有你的!”胤禛甩了甩手上的银票,脸上神色一滞,走近来递还给我,问道,“你打算给福惠办些什么私产?”
我一笑,伸出手来把银票握进他掌中,“这个是给您的,您拿着,我知道,国库里已经没银子了,您连藩底的积蓄都偷偷挪出了好些。十三爷跟您说的那话,前几日在暖阁外头我都听见了。”
胤禛登基后一月便清查户部亏空,康熙后期,官吏贪污,钱粮短缺,国库空虚,户部历年库银亏空竟达数百万两。虽是经过他与十三爷大半年的辛劳,查补了一些空额,但毕竟是陈年旧疾,岂是一朝一夕可以翻得过来的。
西北战事一开,国库便越加吃紧,可偏偏年羹尧在前线全然不懂得爱惜钱粮,大手大脚,挥霍奢侈。不但如此,竟然还卖官索贿,恶性昭彰,丝毫不加收敛。
胤禛为了确保西北一仗能够全胜,对年羹尧的花销竟然是照单全付。对于他的无有法度,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我心里明白,非是胤禛不知他贪墨,而是只能默许,即使再英明的君主手下也要有得力的干臣,然而,干臣当然是不会为君主白干的。
他紧紧攥着银票,眼中氤氲热气渐生,垂下眼帘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哽咽得戏诌,“你把银子给我了,福惠的私产拿什么办?”
我起身拉了他的双手,笑着仰望他,“福惠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
“不是。”
“那为什么他的私产要我一个人管?那破事儿,归他阿玛办,我不管!”我玩笑道。
他却伸出一臂来揽我入怀,将我牢牢贴在他胸前,我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扳住他的双肩,把自己藏得更深些,在他耳边低语,“我没什么能耐,只能去坑蒙拐骗,您别嫌弃。”
光影流转,无声相拥,馨香满室,魂神皆醉。
彼此抱着,直到张起麟叩门进来掌灯,他才拉着我往炕上坐了。
张起麟默然而入,默然而出,躬身关上了暖阁的木扉。
“你变了。”他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发。
“哪儿?”
“从前的你笑起来微微淡淡,平日思虑深沉,想说什么,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从不示人。”他带着几分柔意,含着恬淡的笑,看着我的双眸。
我回视着,“从前,我时时刻刻算计着要如何能够生存下去,如何生存得更安乐,一切的一切,都在算计。现在不同,我只需遵从自己的心,没有谋略,没有计划,只有一颗心,它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前几日行册封大礼,按礼制当由妃嫔率命妇向你行贺册之礼,你为什么执意要我下旨,予以免去?”
我只淡然一笑,却不作答。
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手,似是在逼问,只须臾,便叹道,“在我心里,恨不能拿大轿从大清门里抬你进来,可……”
我抚上他的薄唇,止住他的话,摇了摇头。心里感慨,坐大轿抬进大清门,做皇后又如何,有清一代,从那门里抬进来的四位皇后,前到顺治废后,末到隆裕皇后,没有一位是有好下场的。或被废,或早逝,或惨死,或遭厌。嘴上叹道,“巍巍长城今又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他眼中有欣赏,有迷恋,有欣慰,有释然,久久注视;带出化不开的柔情。
◇◇◇◇◇◇◇◇
雍正二年三月,原以为会久拖不决的西北叛乱,几个月便被风卷残云般驱散。
胤禛大喜,破格超授年羹尧一等公。
可我对年羹尧却越发的看不上,他张狂肆意的本性毫无顾忌地裸/露出来。
隆科多乃是国舅,又是拥立重臣,可年羹尧却是以藩底旧臣自居,更是仗着我位居贵妃,缕缕轻视。隆科多倒是乖巧,自知名望不及,甘心交好,偶尔在养心殿撞上我,必是全跪恭行双腿之安。以隆科多现在的尊贵,他便是见了十七爷,都只草草侧身而过。隆科多如此做法,两人也总算相安无事。
可压过了隆科多,年羹尧又跟十三爷干上了。他妒忌十三爷的总理事务大臣高位,妒忌十三爷兼办宫中事务和藩邸事项,妒忌十三爷能够行转奏之权。里里外外的制造摩擦,甚至出口伤人。
日子纷纷扰扰中,便过得越发的快,天气一日日热起来。清廷向来有出塞行围的惯例,可胤禛因是顾着国事,不得闲暇,因此不得去。可他想着自登基以来,十三爷虽是种种辛苦却是不肯稍歇,便下旨由其代为行猎。还下旨带着福惠同去。
胤禛对福惠溺爱无尽,恨不能整日将他泡在蜜罐子里,又恨不能他文韬武略。有的时候幼稚得可笑,不恭敬地说一句——近乎抽风。
八月里暑天,胤禛只穿着件单衣坐在书案后看着折子,我端着冰镇的柿饼汁进了东暖阁,却见他一人对着两个本子傻笑。
我问道,“您还真是勤政了,看着折子傻笑,这折子有什么好笑的呀?”
他自倒了碗冰饮喝,也不说话,只把折子顺手推给我。
我打开来细细一看,这两封皆是十三爷的请安折子。
第一封是七月二十七日所上,无非是十三爷的一些客气话,大致就是说他们行围一切皆好,让胤禛不要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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