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鹿绫》第12章


他斟酌词句,觉得说钱琳宫“衣冠禽兽”固然不妥,但除了这个,却寻不出别的词句了。再看看桌上的三色肚丝、脂蒸腰子,再也没了胃口,长叹一声搁下筷子。
花一贯脸现温柔之色,道:“那也不是。师父手艺很好,烧家常菜也好吃得很,我生病时候,他便做点心给我吃。从前同他住在一起,我最盼着生病。”
李无袖叹气道:“他切菜同切人的,是不是同一把刀?”又道,“他那么轻轻一敲,桌子角便掉了,这是不是武功?”
花一贯点头,道:“不错。”
李无袖道:“没传你么?”
花一贯慢慢叹一口气,道:“我学过的,本来也有小成。只不过我因为幼年之事,想要投身公门,捕尽天下不法之徒,师父却不答应。两年前我执意要来临安府做小吏,师父发起火来,说不许我用从他那里学到的本事给官府做事,将我的武功废了。”
李无袖呆了一呆,道:“你还学了验尸,他没砍你的手,那也算是手下留情。”
花一贯再叹一口气,道:“原本是要砍的,刀都拿出了来,师父忽然说单单砍手不够,眼睛也要挖掉,最好连耳朵也刺聋了,可这么一来也太不成模样,就此将我踢了出来。”
李无袖发怔半晌,抖抖索索地道:“小花,你等着,明天我便向老张讨些毒药来,毒死了他,救你出苦海。”
花一贯倒一杯酒自己喝了,笑嘻嘻地看着李无袖,道:“你要毒死他,不如我先毒死你。包管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道是我下手。”
(四)
吃罢午饭,照例是李无袖会钞。花一贯说道要去锦绣布庄买红绫,半途便走了,他按钱琳宫的吩咐买了二尺红绫,愤愤塞进怀里往城西去。走到灯心巷时候,忽然瞧见孔方斋前那株蔷薇开了花,一朵朵犹如丹霞锦缎,掩映在浓碧枝叶下,更显鲜艳非常。
花一贯站住脚看了一会儿,回想起与钱琳宫初见那日,忽然想起一事,心道:“师父那天为什么穿白?他最不爱穿白,说道容易脏,洗起来麻烦。”
他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踏进店里,只见钱琳宫又躺在那藤椅上睡觉。花一贯轻手轻脚地将红绫放在柜上,跪在一旁瞧着他的睡容,半晌才轻声道:“师父。”
钱琳宫睁开眼来,懒洋洋地看了花一贯一会儿,忽然伸手捏住他的左脸扯了扯。花一贯茫然瞧着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有欢喜之意,迟疑道:“师父?”
钱琳宫厌烦道:“整日跪来跪去,你要拜佛,到东面祥符寺去。滚起来。”
花一贯乖乖起身,道:“师父,红绫买来了。”
钱琳宫嗯了一声,道:“用不着了。连姑娘将那块汗巾还我了。”
花一贯奇道:“不是给她堂妹拿走了么?”话一出口,顿时醒悟,那连姑娘显是对钱琳宫有意,初时以为他来讨还汗巾,故此编谎话说道给堂妹拿了。钱琳宫既说明了并非讨还,连姑娘自个儿在家中想了想,便给他送了过来,只怕说定了日后必定归还,到时少不了又是一番来往。
花一贯脑中想着,一口牙几乎咬碎。钱琳宫只作不知,从袖中抽出一条红色汗巾抛给他。花一贯接在手里,看那汗巾,不过是寻常的红绫子所制,迎光细看,只见上下边缘处都用同色丝线细细绣了连绵不绝的鹿纹,除此之外,也并无甚特异之处。
钱琳宫欠起身来倒了一杯热茶,边吹气边道:“瞧出什么来了?”
花一贯一张口,说出的却是:“你为什么送汗巾子给那个连姑娘?”
钱琳宫抿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道:“花大人,这个你也管?”
花一贯倔强道:“我就是要管!”他说得响亮干脆,心里却着实没底气。那日李无袖说道钱琳宫就要成亲,他怨气冲顶,当即出门到孔方斋来,那时瞧着钱琳宫冷淡淡的颜色,话也没有问出口,只在门前跪了一夜。这几日看多了钱琳宫和颜悦色的模样,虽然胆气略壮,却又拿什么管他的婚娶之事?
钱琳宫却只笑了一笑,道:“我请她裁衣裳,自然要送些谢礼。”
花一贯想不到他会解释此事,心中好一阵惊喜,却仍旧不情不愿地道:“那、那也不必送汗巾子,看在别人眼里,心中不免多有猜疑。”
钱琳宫思索道:“你说得也是,既然如此,这汗巾子也不必还给连姑娘了,”他瞧着花一贯十二分欢喜的面容,微微笑道,“改送根金簪与她插钗如何?”
“插钗”乃是相亲时候中意之举,钱琳宫当真有意如此,还怕那连姑娘不乖乖地偏过髻子来给他插?花一贯气极,一把将他手里的茶碗抢了下来,钱琳宫也不生气,拂了拂溅到袖子上的茶水,微笑道:“你做什么?”
花一贯道:“我、我、我不让你喝!”
钱琳宫哈哈一笑,向后仰在那藤椅上,道:“茶叶没了,你去买些来。”
花一贯再是心意难平,终究乖乖出去买茶。临安产的是龙井茶,钱琳宫在这里活了三十一年,早喝惯了这滋味。花一贯买了茶叶,想着近日天气燥热,又买了半斤薄荷切做茶点心。回了孔方斋时,钱琳宫却并不在店里,他沏了两杯茶,听得后院微有响动,便端着茶盘往后院走,一边道:“师父,我端茶来了。”
却听李无袖的声音道:“小花快过来!”
花一贯怔了一下,踏进后院,果然见李无袖笑嘻嘻地坐在钱琳宫身边,手里玩弄着那块红绫汗巾,一旁的小几上摆了几样时令水果。钱琳宫半躺在一张竹椅里,左腿翘起来叠在右膝上,一只黑布鞋挂在脚尖上晃来晃去。他捻了一颗碧澄澄的葡萄在手里,正往嘴里送,一边同李无袖说笑。
花一贯将一碗茶放在钱琳宫手边,另一碗给了李无袖。他不爱喝茶,拿了一只石榴坐在一旁,道:“无袖你怎会过来?”
李无袖笑道:“自然是来向钱老板请教的。”
花一贯摊开一只手掌,道:“岂能白白教你?学费拿来。”
李无袖假意思索道:“不如我交了束脩,就此向钱老板拜师学艺,也好过三番五次地付学费?”作势便要撩衣跪倒。
花一贯不动声色,手指一弹,一粒石榴籽弹到李无袖脸上去,道:“师弟,你若敢拜到我师父门下,就不要怪师兄今后三番五次地找你的不痛快。”
钱琳宫摆了摆手,道:“说正事。这块汗巾被我拿了,虽是巧合,却也巧合的玄机,那便是放汗巾的人同取汗巾的人因故不可见面。”
李无袖一击掌,道:“正是!如此说来,是有两伙贼人正在做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这块汗巾便是信物,一伙人放了这汗巾在店里,去取的是另一伙人。现下汗巾子给钱老板你错拿了,贼人没了信物,焦急起来,一面装扮成生意人高价收取红汗巾,一面抢了锦绣布庄的账册,得知另有三人同样买了五尺青布,便一个个地寻人追索那汗巾子,怕人知晓,弄成是奸杀模样。依我看来,应当先将那诈称收汗巾子的贼人抓了,拷问他们老巢所在!”
花一贯摇头道:“那人要抓,但抓得早了,便是打草惊蛇。那收汗巾之人未必便是贼人,或许不过是贼人付钱要他做事而已。若果然是贼人,假设他嘴硬不肯招供,贼人们不见他归来,必然警觉,甚或逃离临安。总要大致摸清他们底细才好下手。”
李无袖发愁道:“这底细又从何摸起?”
钱琳宫道:“李大人,你做这左司理参军有多久了?”
李无袖摸摸头,道:“不足半年。我……我自知资历太浅……”
钱琳宫摇摇头,道:“不是这样说。你可曾听闻距临安不远,在江南东路有一伙江洋大盗?这群人自号照夜乌,横行已久,声势颇大,常有小贼前去投奔。照夜乌常常便摆下题目来,若做到了时,他们便将一样物品藏在某处,要投奔之人取了,凭此入伙。”
李无袖睁大了眼,道:“这事我也隐约听说过,这汗巾子便是照夜乌的信物么?”
钱琳宫道:“我猜想如此。正午时候我到丝帛所问了一问,这绫子光洁细密,像是江南东路广德府所出,丝线也是一样。”
李无袖怔了怔,道:“大内丝帛所?钱老板你认识宫里的人?”
(五)
钱琳宫微微一笑,道:“往日的旧相识罢了。”
花一贯道:“贼人的刀是沧州所产,如此说来,他们是南下投靠那照夜乌来了?”
钱琳宫靠在竹椅上,冷冷说道:“若是七十年前,发几道公文询问有无匪帮作案后向南流窜而来也就是了,如今江北已是金贼天下,又能有什么法子?”
李无袖抓抓头发,道:“也只好细细排查近一月余外来之人了。”
钱琳宫拿起花一贯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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