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穴》第41章


云澜摇了摇头,“你这脾气同你阿娘像了个十成十,也不知道是好事好是坏事。旁人多说无益,岫郎,你要好自为之。”便吩咐了三仆,就要出门去。
何岫一抬头,正看见云澜穿上清衣服,上加九色,若五色云霞,着山水袖帔,戴元始宝冠。皆环佩执板,师子文履,极其的郑重。他一时心痒难耐,立刻抛了那些情绪,缠着云澜,要随他出去。
云澜温声道:“师尊临行前交代,在他回来之前岫郎务必要呆在鬼巷中。”
何岫转转眼珠,故作姿势的低声祈求,“无非是担心我惹祸。道长你且将我装在法器里,让我从那空隙里往外瞧上一眼也好。”
果然,何岫这一句话一出口。云澜便心软了。三仆在云澜云澜面前不敢随意张口,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何岫得意的跳上马车,冲着他们挑衅的扬了扬眉毛。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除了屋舍店铺被粉刷一新之外,就连道路两旁的树木亦被挂上了绢花丝绸。行人接踵摩肩,穿插其中的有卖花的小娘子,卖灯笼的小哥,卖茶水炊饼的阿伯,……。人人喜气洋洋,见面必说“吉祥如意”之类的话儿。
云澜端坐在车内闭目不语,手中把玩一面精巧的铜镜,五指翻飞。何岫一把夺过那镜子,镜子背面四个鎏金大字——“天平地成”
何岫恍然大悟,“难怪街上如此热闹,原来是皇帝小儿的生日啊。”
这天平地成节取“地平其化,天成其施,上下相称为宜”之意。因为定在每年的桂月初六,故而人又称其为“天秋节”。天家为了此日还特地设了一个“天平地成节使”的职位。除了收备礼物,主持排练百技歌舞之外,还要协助礼部接待番邦外国前来贺寿的使臣。
天平地成使的职责之一就是:每年在江都定制铜镜四百余面,命名为“天平地成镜”。镜子上饰万兽纹,取“万寿”谐音。于天平地成节前分赐给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莲华宫澄字辈上的长老们。镜后以篆刻今上的提诗一首,全诗为‘铸得天地镜,光生百炼金。分将赐群臣,遇象见清心。台上冰华澈,窗中月影临。更衔长绶带,留意感人深。①’莲花宫的道长们的镜后无题诗,镜子后由万兽纹换成了莲华纹。
云澜不置可否。皇帝的年纪确实比何岫小的多,何岫若是称呼他一声“小儿”也未为不可。只淡淡的吩咐,“一会儿进了宫,可不许这么胡乱说。”
再往前进了明春门,街北就是先帝同杨皇后曾经的寝宫“无移宫”——顾名思义,取“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之意。然,世人皆称呼其为“南内”。南内建筑宏伟,占地辽阔,几乎占据了一坊半的地界。自从先帝同杨皇后皆过世之后,这座宫殿便再无人居住了。今上在无移宫对面树了一座楼,世人皆称为“同庆楼”。每逢年节帝后便会亲自登楼,楼前烟火齐绽,角抵戏、舞双剑,另有技人在空中掷投五剑、跳七丸、袅巨索,掉长竿。所谓“前头百戏竞撩乱,丸剑跳掷霜雪浮”说的正是如此。
进了宫门,才发现宫中比街上还要热闹。梨园今年专为天平地成节训练了百余匹舞马。数个少年而姿貌美秀者伴曲而舞,舞马随乐曲或“奋首鼓尾,纵横应节”,或在安设的三层木板上旋转如飞,或在大力士举起的床榻上纵身跳跃。
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员都被恩准携家眷入宫赴宴,大殿内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坐了满满的人。帝后齐坐楼上,云澜坐帝后身旁次位,右手边是太子跟诸位皇子公主皇妃,左手边依次是一众朝中大员。番邦使臣坐在天子对面阶下。
云澜耐不住何岫的央求,只得许他四处逛逛。何岫身上挂着云澜的镜子,恍如一块金子腰牌,在人群里四下乱转,看戏看人,好不自在。
歌舞间歇,太子带着皇子公主们为皇帝贺寿,然后是皇后率领了诸位嫔妃,而后是云澜,献上了一颗据说能延年益寿的金丹,最后是百官齐贺,祝愿天子“寿无疆”。何岫不耐听那些凡人阿谀奉承,扭身出了大殿。
云澜密语传音道:‘休要远走。’
何岫嘀嘀咕咕的表示不满,‘你当我是谁家闺中的小娘子,还能被人拐了不成。’
云澜笑语,‘你纵然不是闺中少女,却是个惹祸精。’
何岫撇嘴,“我保管不会招惹这宫里的人就是。”恰好此时舞马微蹲后腿,衔着酒杯给天子敬酒。何岫叫了一声好,也就将云澜所说的话忘到脑后了。
不远处,有安息来的化人表演吞刀、吐火、屠人、截马……。何岫四下寻觅,两只脚专往那些俊俏的人身旁站,一双眼只往那些美人脸上飘。却不知自己早已经入了旁人的眼。何岫于人群中一回头,正对上身后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这人年不过卅,身着绯袍。所谓“君子至止,黻衣绣裳”,正是如此也。
“滩涂郭逊之见过何仙师。”那人笑道:“想不到竟然能在宫中遇见仙师,实在是某三生有幸。”
何岫冷眼观他。眉眼依旧,只是气度不同以往,一时颇有些意外,“幸会幸会。”
他往郭逊之腰间的银鱼袋上扫了一眼,“不知如今该如何称呼君?”
“郭某三年前入观天监,蒙官家不弃,祖上荫蔽,忝居太史令一职。”
郭逊之彬彬有礼的又道:“三年前,仙师送赵通直化仙之后,不告而别。家中大人每每思及仙师无不垂泪叹息。某亦曾劝慰大人,所谓‘天涯何处不相逢’。如今看来,一语成真啊。”
自赵继梧等被地狼吞吃,何岫被云翳带走之后。云翳对滩涂百姓的解释是何岫丹成,赵继梧等一人得道,鸡犬均随之升天了。至于何岫的下落,无非是仙踪飘渺,不可窥探之类的说辞。害的赵家诸人无不后悔,若是自己当初亦在那云丹山上,说不定也随仙而去,不用受这世俗劳碌之苦。就连郭秉直这样心思醇正之人,也难免感叹自己的仙缘竟然还不如一个地痞恶霸。
郭逊之看了一眼何岫的腰间,那天平地成镜反着烛光灯火,璀璨夺目。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郭某设想过无数种同仙师偶遇的可能,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是在这里。”
何岫不好说自己其实是跟着云澜混进来的野鬼,只得胡乱应了。郭逊之也不追问,往那热闹的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仙师为何不在宴上?”
何岫谎道:“宴上无趣,某便想来看看这胡人的杂耍。”
郭逊之喜道:“某亦是不耐席间应酬,恰好陪着仙师四处转转。”
何岫原想胡乱应付他片刻,便遁身走开,却不料他那目光就似黏在了自己脸上,何岫不好当着凡人的面遁地隐去,只得跟着郭逊之慢慢的往那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
第45章 第 45 章
一人一魂相携而行,在人群中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何岫同郭逊之没话找话的将郭家诸人挨个问了一遍。郭逊之倒是热忱的很,喋喋不休的诉说滩涂的旧识旧事。
又走过一处,一胡女正在表演顶竿之技。她顶着的百尺高竿上,支有五根弓弦,五个女童身穿五色衣服,手持刀戟,正在在高竿弓弦表演《兰陵王入阵曲》。何岫假模假洋的叫了一会儿好,便谎称无趣,想要避开。
郭逊之不疑有他,对何岫说道:“仙师不若往后面园子里瞧歌舞。听闻今年引了百名西域舞姬,各个高眉深目,极具风情。”
此话正和何岫的心意,当即就催着郭逊之往那处去。不料郭逊之摇头道:“拙荆正在殿内,某不易走远。”只替何岫指引了道路,“仙师只管沿着某的指引一路看过去,莫要走偏了。”
何岫一心只在那西域美人身上,哪里还听得进去旁的,摆了摆手顺着大概的方向走远了。
这皇城之中宫门之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何岫据那郭逊之的指引一路走走停停,看花看人看戏耍,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些曼妙的西域舞姬。他沿途拦住一个宫婢打扮的小娘子又询问了一番,那小宫婢显然是急着赶路,骤然被人拦下,一脸的恼意。转睛见问路的是个恍若谪仙的俊俏郎君,才缓了脸色,道:“郎君晚了,那些西域舞姬才下了场去,如今园子里正在做角抵戏。”
何岫对虬髯大汉丝毫无兴趣。
小宫婢又笑道:“道长不若往殿前去,听闻今年莲华宫的仙长们要做求仙剑舞,据说是百年来的头一遭。”
何岫眼前掠过平素看见的那些走路无声,面无表情的小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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