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即为诗》第4章


从监狱出来的时候,骆宾王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度日如年的煎熬和无休止的精神折磨使他老的速度加快了。骆宾王出狱后,继续直面惨淡的人生,似乎他的悲惨之路没有止境。
骆宾王重获自由后,唐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唐高宗李治一命呜呼。中宗李显即位,但武则天已柄政多时,不愿意释去攥在手里的权柄,因此大开杀戒,任用武氏族人充当爪牙打手,谁反对武则天,谁就得死。
武则天从一个美女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魔,她一方面大肆诛杀李唐宗室和元老勋臣,另一方面重用武氏宗族和自己的心腹,同时大开告密之风。因此天下人心惶惶,到处都笼罩着一派恐怖气氛。
骆宾王目睹了武则天的残忍,满怀着一腔愤慨和拯救天下的责任感南下扬州去也。
在扬州,开国功勋徐茂功的孙子徐敬业已经扛起了反抗武则天的义旗,老骆决定加入讨伐武则天的行列中。他耻于同武则天合作,他从心底瞧不起这个女人。
骆宾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站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而且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女人的对立面。
他凭什么?只凭一股子蛮力吗?非也,骆宾王虽文弱但有智慧,更令人战栗的是他的笔杆子。他发誓要用自己的笔,杀死那个女魔头。
未去扬州之前,骆宾王在易水之滨送别友人。
天下形势不容乐观。各地反抗武则天的战火汹涌澎湃。骆宾王义不容辞。在送别友人之际,忽想起史书上荆轲刺秦王的一段故事。
战国末年,燕太子丹为了挽救国家免于丧亡,派刺客荆轲入秦刺杀秦王嬴政。临行时,“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骆宾王悲情涌起,豪气盈胸。遂吟出此诗:
此地别燕丹,
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
今日水犹寒。
寥寥十六个字,千载之下犹闻悲声。
英雄荆轲虽然已化作历史的烟尘,但英风壮采的事迹却凛凛如生。那份豪气,那份悲慨,那份壮烈,那份无畏,那份士为知己者死的气度,让人心潮澎湃。英雄胆略,诞生胸际,自己也要向英雄荆轲一样,壮士发愤,义无反顾。
一见易水寒声,至今日犹闻呜咽。怀古苍凉,劲气直达,高格也。俞陛云在《诗境浅说》中如此形容。
骆宾王以荆轲故事抒怀咏志,一种誓死不与武则天共存的态度,一种推翻武则天统治,匡复“李唐”的决心,一种舍身报国,万死不辞的豪迈,一种赴汤蹈火,为自己的信念执着以赴的热情,洋溢而出。
诗人面对易水汤汤的水流,悲泪零落。前途未卜,英雄上路。生死殊难预料,然而这信念,这壮志,这豪情,这悲愤,却不可以不以死相酬。
到了扬州,骆宾王豪情万丈,面对眼前一起戮力勤王的军士,他感觉自己不再只为自己而活了,他还肩负着拯救苍生道义的重任。
他的笔不光是用来写一些无关痛痒的诗词的,而是一杆用来战斗的枪,它有锐利的锋芒,他要用尽浑身的力量进行投掷,一举必将荼毒生灵的武后击毙。
他的头脑里浮现出一幅战争的图景,他正拿着如椽巨笔,恶狠狠的向武则天刺去。一篇令人胸胆酣张的战斗檄文一蹴而就:
……
鸣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好一篇令人豪气陡增的雄文!
这则虽短但大气磅礴的檄文,有如长虹贯日,慑人心魄。字字句句直刺武则天的要害。而且效果非常好,不到旬日间,前来归附的士兵有十万多人,听这个数字也觉得够吓人。
很快,这篇檄文就传遍天下,也传到了被骆宾王形容为“女魔头”和“老妖精”的武则天耳中。
据说,武则天并不发怒而是带着欣赏的兴致来读这篇文章。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时,她怫然作色说:“如此人才不用,真是宰相的过失。”读完之后又反复赞叹,说:“骆宾王的文章固然了不起,但徐敬业的武功却未必匹配得上。”
看来,武则天对于徐敬业的起兵是不以为然的,小泥鳅能在大海里扬波吗?
果然不出武则天所料,徐敬业很快就不行了。徐敬业虽然奋力迎战,也取得了几次胜利,但最后终因力量悬殊而失败,前后历时仅三个月。
至于兵败后骆宾王的下落,至今仍然是个谜。
大概有三种说法:被杀说,逃亡说和投江说,每个说法似乎都证据不足。但骆宾王逃亡的说法流传最广。
根据《唐才子传》中的说法,骆宾王最终看透尘世,成了一个游方的僧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应该是个可喜的结局。
骆宾王完成了从老骆向老僧的转变,这不仅仅是身份的转换,更是心境的转换。相信骆宾王在新的境界里,一定能够安享一段平和的时光,而那是他最缺乏的。
3、王勃:生如夏花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生命如此短暂,生命之河却如此广袤。一叶扁舟,荡浮于江上,撞到厄运的暗礁,霎时间天崩岸裂,诗人和那些清浊激荡的诗歌一同灰飞烟灭。
一切都是宿命。
看过夏花吗?美得让人窒息。在南风中摇曳身姿,曼妙而华丽。临近秋天的一场风雨,却将繁华尽收。花瓣零落,花香飘散。灿烂和死亡如此贴近,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予。
事实就是如此。命运准备了难以计数的意外,稍不经心,就被掷于无法腾挪的漩涡。回首人世的繁华和盛景,一切如在手际,却万难企及。梦已飘远,人生难再。
王勃在惊心动魄的一刹那,诗魂逐逝波而去。
当死的那一刻,王勃的心里除了惊悸,前尘往事亦浮现眼前。仿佛连帧的影像,急遽的几秒钟内,二十七年的光景匆匆掠过。有快乐有忧伤。痛彻骨髓。
紧接着,窒息的感觉袭来,身体如重铅一样下滑,直到大海的深渊。
那里是故事的终结。也是历史的开始。
海水的咸涩难掩风流。
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七年,但对于质感的生命已经足够。
这样的跌宕起伏,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经历。他曾经高立在枝头,炫耀自己的绚美;曾经迎着孤傲的南风,超拔的起舞,将自己的身影印在青天碧水;曾经临水自照,对着自己的清影,唏嘘流连。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宿命使然。性格使然。如果求一份自省,或许是因为太过绚丽多姿了。天妒英才,有时是一句玩笑语,更多的时候却是无可逆违的谶言。
王勃不幸被谶言锁定。他尽情的舞蹈,只为接近那生命不堪承受的结局。
泪水被滔滔的海水吞灭,悲声也湮没于喑呜的潮音,王勃的诗魂化作大海的精灵,跳跃在浪花尖头,向着寥廓的夜空招手。
快来,倾听诗人的心声……
王勃的家世背景让人羡慕。他的祖父是隋末大儒王通,被后世赞为“文中子”。他的叔祖王绩是初唐的大诗人,“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既诗且隐的生涯,让后人仰怀其风流。出身在这样的家庭,王勃从小就颇著诗名。
与他齐名的杨炯在《王勃集序》中说:“九岁读颜氏《汉书》,撰《指瑕》十卷。十岁包综六经,成乎期月,悬然天得,自符音训。时师百年之学,旬日兼之,昔人千载之机,立谈可见。”
不仅聪颖,而且灵慧。
十四岁的时候,王勃来到长安,便干诸侯。
当着右宰相刘祥道的面侃侃而谈。“所以慷慨于君侯者,有气存乎心耳”。刘祥道叹为神童,向高宗举荐。十四岁的少年,尚是流连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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