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即为诗》第31章


他被赶了出来,更可悲的是他被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赶了出来。
他沮丧的坐在门口。这时候,她出来了,她把他邀进了烟雨楼,她是烟雨楼的花魁,鸨母都要让她三分,她对鸨母说,他是她的一个朋友。
其实他只是她的一个陌生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只是因为她那颗纯洁善良的心,只是因为她迷恋落魄文人身上那种忧郁的气质。
那一晚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做,他只是静静的听她歌唱,听她抚琴。
第二天,她送他离开。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让他把她忘了,萍水相逢,何必记念名字。他不依,像个孩子一般恳求她,她只好告诉他,她叫谢玉英。
五年后,他再一次来到金陵,来到烟雨楼,他对鸨母说,他叫柳永,可他依然没有钱。
这一次他没有被赶出来,鸨母满脸堆笑的把他请进了烟雨楼,并急切的唤道,谢玉英,谢玉英!
五年前,没有人知道他是柳永,五年后,他的名字如雷贯耳,全天下的歌姬都以唱他的词为荣,任何一个歌女做梦都想着柳永能够为她们填词一首,只要他为她们填词一首,她们的身价就会百倍的增长。那时候的歌女就好比现在的流行歌手,柳永则是林夕、黄霑这样大腕级的词作家。他虽然不是有钱人,但他受歌女们欢迎的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有钱人。
谢玉英已经袅袅娜挪的走下楼来,所有妓女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们由衷的羡慕她、嫉妒她,一直是烟雨楼花魁的她,还有柳永这样一个朋友。
五年了,谢玉英变得更加妩媚动人。
她不曾想到,她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竟然没有忘记她,她热泪盈眶,把他邀进了她的闺阁。
这一回,良辰美景没有虚度。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他和她在烟雨楼里相处了七天,这七天,她闭门谢客,只服侍柳永一个人。七天后,他要离开,她一把拉住他的手,开始唤他柳郎,柳郎,你可以不可以为我留下来?
他怔住,无语。她松开他的手,在一旁拭泪。她知道柳永不是她一个人的柳永,柳永是很多人的柳永,可是她多么想,柳郎只是她一个人的柳郎。
她其实很想他为她作一首词,为了他不在的时候弹唱思念,可是她说不出口,她怕她一开口,就玷污了她对他圣洁的感情,她不像有些女子,爱的只是柳永的词,她爱的是柳永的人。
柳永是何等心细的男人,他看出了她的心思,可是他终究是一个浪子,终究还得离开,于是,他为她作词,就是那首缠绵悱恻的《雨霖铃》。她当即拿来琴,为他弹唱,他作这首词的时候没有流泪,可听她弹唱的时候,这个多情的男人,却情不自禁的流下了泪水。
她弹奏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看着他那黑如金墨的瞳仁里,隐藏了太多世人无法理喻的孤独。
他还是走了,尽管有万般的不舍,她问他,何日君再来?
他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一辈子。
柳永走后,这个叫谢玉英的女子不再接待任何客人,不再为任何寻花问柳之人弹奏。鸨母怜他身世,收她为义女。可是,她等的那个人他还会回来吗?他日夜吟唱他的名字,他可曾听见?她日夜弹唱他为她做的词,他可曾听见?
他没有听见,他已经在路上了,他下一个目标无非是另外一个青楼,从一座繁华的城市漂泊到另外一座繁华的城市,从一座青楼漂泊到另外一座青楼,从一场苍凉漂泊到另外一场苍凉,如此沉沦,如此放纵。
什么时候他开始了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记不清了,也许他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回忆少年时期的柳永。出身也并不卑微,祖父柳崇是博学鸿儒,父亲柳宣也官至工部侍郎,叔叔、哥哥也都是进士,可唯独他,是柳家的不肖子孙。从小就吊儿郎当,哥哥们在埋头圣贤书,他却在树上掏鸟窝。父亲要他学诗,因为诗才是当时的纯文学,只有把诗做好了,才可以考取功名。可他偏不,他沉迷于别人不屑一顾的通俗文学当中,把创作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慢词当作他毕生的事业。
于是,柳家的人认为他无药可治了,不管他了,任他花自飘零水自流,天南海北。
父亲经常骂他没出息,为了证明他有出息,他也做过当官的梦。第一次科举考试失败,他没有气馁,卷土重来,第二次科举考试失败,年少轻狂的他写了一首发牢骚的词《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姿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一时的牢骚之作不料却断送了他一生的功名。这首《鹤冲天》有好事者拿到宋仁宗那里,宋仁宗越看越愤怒,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刺到了他最敏感的痛处。三年后,柳永再一次参加科举,御批时,宋仁宗看到了柳永的名字,勃然大怒,一笔把柳永的名字勾掉,并旁批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命运真是充满了变数,现在回想起来,柳永还要感谢宋仁宗,如果没有当初他那一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也就没有现在的柳永。
可是他仍然不甘心,科举是没有希望了,于是他去求他的布衣之交孙何。孙何当时做江浙的转运使,门庭森严,柳永见不到他,就写了一首词《望海潮》,教歌女们传唱,企图能唱到孙何的耳朵里。可结果呢,孙何没有听到,金兵头子完颜亮却听到了,其中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勾起了完颜亮对大宋江河无比浪漫的遐想,认为那才是他梦中的天堂,于是“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以六十万铁骑南下攻宋。
屡屡受挫的柳永终于绝了仕途的念,从此流连于烟花柳巷,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一个全新的柳永出现在宋朝,宋朝的妓女们有福了。
上帝把柳永这样一个绝世男人赐给了她们,也同时赐给了她们尊严与爱,还有温暖。
以前,她们是最卑微最渺小的一群,她们遭人玩弄,遭人冷眼,遭人唾骂,遭人抛弃,现在有了柳永,一切都改变了。他尊重她们,怜惜她们,他牵她们的手,他以温暖的胸怀拥抱她们,他含情脉脉的凝视着她们,他真心真意的赞美她们,她热情的为她们作词,他把她们比作清水芙蓉、秀丽的海棠、孤傲的梅花。
这样一个男人,即使多情,也值得去爱。
他用真心换得了她们的真情。也许他不是一个君子,但是他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来,要好上千倍万倍。程朱理学之流,要一个寡妇饿死也不准她再嫁,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而他们自己呢?三妻四妾,还在外面偷鸡摸狗。
柳永不是这样的男人,他从来没有欺骗过她们,他告诉她们,他爱她,但也爱另外一个她。所以,她们从不恨他,只是在他离开后,思念他,希望再一次看到他。
“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这是天下女人共同的心声,柳永成了宋朝的大众情人。为了见他一面,为了他一首绝妙好词,她们死也愿意。
男人做到如此境界,千秋万代,唯柳永一人而已。
四十八岁,漂泊了三十多年的柳永,为生活所迫的他终于进士及第。
可是,他只得到了一个九品芝麻官,余杭县令。为填饱肚子,官再小也得做,他也不在乎,只要有口饭吃生活依旧浪漫。大半辈子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放不开呢?也许,放不开的还有一个人吧?她就是金陵烟雨楼里的谢玉英,这么多女子,谢玉英一直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去杭州上任,经过金陵,他奔向烟雨楼,可是人去楼空,谢玉英早已不知去向。
他含恨离开金陵,来到杭州,做了三年的县令,三年后,他回到东京。
宋仁宗授予他屯田员外郎的官职,可是做了不到一年,又因为一首词触怒了宋仁宗,他的屯田员外郎自然被罢免。于是,他又把他的名字改为柳三变,曾经为科举把柳三变改为柳永。之后,又流连于秦楼楚馆,靠歌女们供奉他的衣食。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柳永这样一个风流才子果真死在了牡丹花下。他死在了名妓赵香香家里。他的死可以说是凄凉的,因为他的那些所谓的朋友,那些亲人都怕玷污了自己的名声,都不去为他收尸。然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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