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杂草一样疯长》第73章


于是我们开始通信,偶尔也打电话。她的声音温柔甜美(后来得知她是学校广播台的台长),几乎使我担心她的相貌,因为我一贯固执地认为电话里听起来声音好的女生和她们的
相貌是成反比的。
她在来信中写道:
小鱼:
现在是周末的晚上。才6点多,苏州已是暮色四合,不过,秋夜的气候相当宜人。想来外面当有半轮明月,七八个星,还有微微袭肤的晚风,以及淡淡的桂花香。桂花遍姑苏。本部的桂花更多,一进校门便能闻到,简直可以用“暖香熏人”来形容。而且,那边的桂花树也相当大。
昨天下午,陪女友坐在艺术分院的大草坪上,听她絮絮诉说女孩心事。她的身后便有几株很大的桂花树。我两手支颐,心不在焉地听着,看桂花静静地在她身后落下,落在草坪上、池塘上。其时,水渠里的水轻轻流入池塘,还有淡淡的夕阳透过远处的树梢。唉,好享受啊。女友正为感情烦恼,而我长这么大,在这种感情问题上却还是一片空白。所以无法为她提供任何建设性意见,只能聊做一只倾听的耳朵。
“情”之一字,自古最是磨人。老兄如此豁达洒脱之人,亦为情所苦。不过,曾经的美丽不会就此随风而去,反而会像酒一样,日久弥醇。若你真正得到并拥有了,可能会觉得也不过尔尔,如红玫瑰变为墙上的蚊子血迹,白玫瑰变为墙上的一颗饭粒。
我欣赏张爱玲,她将大俗化为大雅,将大雅寓于大俗,就像瓶颈之下的波涛暗礁,说明白点,便是世事洞明之后的旷达。就像孔子,要有大雅做底,否则只能是像短了一寸的衣服。我也喜欢王朔。惊见有人大力鞭挞他,讥以“痞子”。我喜欢看到生活光明的一面,但也喜欢冷酷、残忍的一面(不要把我想像成冷面杀手,虽然那也是我的向往之一)。王朔那带着嘲讽的笔风极合我意。不过,小女子生平最爱的却是古文,读来如山泉一般丁东,颇有韵味。好文章只可意会,口角噙香而无言。昨晚读《浮生六记》而潸然。
每每觉得古文最能动人。很少有完全是白话的现代文能打动我的心。古文给人以广阔的联想、想像的余地,但又能精确地进行描述。近来读书甚少,自觉面目可憎。
在所有的乐器中,我最爱洞箫。洞箫幽怨而哀伤,坡仙一句“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极矣。犹记数年前,夜读至中宵而卧,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床上,一片晶莹。彼时有轻轻缓缓的箫音传来,如同一个满腹心事而又怯于表露的人在低低倾诉些什么,令我动容,那一刻永铭在心。其他的乐器,如古筝、排箫、笙,我也喜欢,这些乐器在晚上演奏则更有情趣。我偏爱夜晚,夜色中的校园里有淡淡的花香和绿叶的清香。通常在这样的地方散步,心里也安静,无欲无求,无喜无悲的样子。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吧。
一枝新芽,一朵野花,一片嫩叶,都能令我快乐半天。我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小女子。另外,回答你的疑问,我虽然也极喜欢古龙笔下的侠客,但与我结交不深的人都会说我是个乖乖女,甚而有人还根据我爱看菜谱而轻言我将来定会是个“贤妻良母”呢,殊不知我的爱好也如同叶公好龙仅止于此而已。当然,偶尔兴之所至下厨烧几个菜出来,也不至于倒人胃口。
现在我正在学校的播音室里,放着张学友的歌《月半弯》——我很喜欢他的歌,深情款款,是一个耐心而痴情等待的情人。
汝字飘逸洒脱,令吾等汗颜。另蒙君青眼相加,幸甚!祝
好!
慕容娅
1998年10月20日晚
庄兄台鉴:
迩来日子无聊,颇多悲秋之感。电工学一科已考查完毕,自叹吾韶华如白驹过隙,逝者如斯,诚可痛也!
余凡二十载,以数理为仇雠,然日日与之奋战,几痛不欲生!曩者,一机械设计教师,讶然以询余:“吾讲授细致如斯,尔等犹未解邪?”
吾乃扮惭愧状,默然良久,复徐徐答曰:“小女子仍茫然如坠雾中也!”
该名女教头遂摇头摆尾拂袖而去,大有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之愤慨。
哀,哀,吾何时能施施然负手于花前月下把酒临风,抑或观沧海横流风云变幻邪?虽不曾屡观落霞满天飞鸟投林,却每常见麻雀飞处彩云飞。“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亦吾向往之境地也。
今读《牡丹亭》,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一句,甚合吾心,不禁击节叹赏。一首《八月桂花香》亦令吾黯然销魂。哀,哀,何时吾能富甲一方耶?当于豪宅中专辟一室做影视厅,内置世界顶级音响,方不致辱吾视听。
亦当行万里路。吾喜黄昏时分,骑一脚踏车,辗转于苏州老街小巷。旧日王谢今在否?且去探访寻常百姓家。
亦曾想,儿女情长肝肠寸断时便落发为尼,于深山古刹中,青灯古佛,阅残经一卷,叩木鱼一只,或汲水山泉,踏雪寻梅,何其自适也!
吾爱幻想,亦能较快恢复理智,每想入非非时,便及时拉自己跌落云端,人谓此乃“欲放开而又放不开者”也。盖与吾学习工科大有关系乎?幸邪?不幸邪?吾不得而知之也。
吾心智未熟而欢喜他人赞吾成熟,刚愎自用而自命理智,任性妄为而自谓特立独行……呜呼,人人皆为矛盾之结合体哉!盖此即矛盾对立统一之谓也。
前日至无锡秋游,太湖水雾迷濛,浊浪接天,令吾想起孟浩然咏洞庭湖“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之句,蔚为壮观也。而园林未及苏州多且好矣。山墙上有中国地图一幅,乌城距苏州远甚,诚可叹也。君不妨鸿雁传书一叙乌城风光,以稍稍解吾踏遍祖国大好河山之热望。
所赠君之桂花,乃吾夹于书中之珍也,香味已极淡。因园中桂花已谢,遍寻无着,甚憾,遂窜至校园花圃,顺手又摘一丛小花。此花开时,摇曳枝头,极为动人,辗转至乌城,恐已香消玉殒矣。
幼喜红色,后觉其俗,今又甚爱之。盖因此色既可奔放,又可含蓄也。若大瓣之红月季或玫瑰,既有丝绸之光滑,更兼有光泽与质感,彼之深红,见者心动。
亦喜腊梅。其蜡质花瓣微微透明,清幽之冷香若有若无,令闻者心醉。
更有木香者,乃一白色小花,花瓣重重叠叠,当真姿色平平,然其香味甚为特别。吾不喜过于招摇之物,本人亦如此。
呜呼,众花之中,于风中摇曳最美者,虞美人也。君欲一览否?此花纤细修长,形如其名。其颜色,则粉红粉白;其姿态,则慵懒端雅。学校大花园中,更有一水池,池中有圆叶点点之绿色青萍,以及憨态可掬之睡莲。独立小桥,斜倚栏杆,细细把玩,甚为喜欢。吾爱花,然笨拙之木棉及味恶且无美色者除外。爱美之心,昭然若揭。
苏州此时天气正好,却非秋高气爽,着一毛线衣最佳。吾爱毛衣,尤爱蓬松柔软者,一件加身顿有被呵护宠爱之感。哀,哀,吾乃自恋之小女子邪?
昨晚月朗星稀,碧海青天,嫦娥又当悔偷灵药矣。未知君可留意否?无他。祝
好!
慕容娅
1998年11月7日
又及,抄得数首词赠汝:
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叹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从这封经过庄小鱼细心修改后的古文书信来看,她也算得上我所说的“才高女郎”了。虽然鸿雁传书,也感觉比较谈得来,但我俩距离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也是一个真理。我只能把她当作感情候补委员,在空虚的时候聊以自慰,或者也算做柏拉图老头式的精神恋爱?
我壮了壮色胆,问她要照片,她回信说,明年此时如果我们还能在通信中,那么就不但会把照片邮寄给我,而且她本人也可能会到乌城一趟。嘿嘿,没想到这小女子竟然还有如此多的花样。“早晚复相逢”?好,等她。
葵花宝典
12月中旬,一个周末的晚上,我闲来无事,就和几个哥们在宿舍里弹吉他,声嘶力竭鬼哭狼嚎地吟唱老掉牙的校园民谣——《流浪歌手的情人》,并极力想把它窜改成摇滚乐曲:我只能一再/让你相信我/那曾经爱过你的人/那就是我/在远远地离开你/离开喧嚣的人群/我请你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
弹吉他可是泡妞的一大高招呢,这首歌也可谓泡妞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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