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教父》第19章


小屋仅三平方米大,但是与车厢内那哄乱的气氛相比,显得格外清静。一共有两个睡铺,王星敏独占了上铺,四个汉子挤在下面。
车开出北京站以后,乘务员来了。他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一把明晃晃的蒙古刀和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吓得立刻关门退了出去,一直到火车在兰州站停稳了的时候,他再也没露过面。
同一列火车的另一节车厢里,十几个红卫兵领袖坐得也很舒服,他们是在列车没有放人登车时,提前在车上占好了座位。他们中间,有陈北疆、刘南征、段兵、田建国和安慧欣。
陈北疆独自占了一个三人座椅,斜倚在车窗前,看着窗外的街灯一盏一盏地向后移动,火车缓缓地开出了北京城。
她不禁一阵心醉,情不自禁地流了眼泪。她爱北京,因为,这里不仅是整个民族的中心,而且,王星敏还在北京。
火车急驰在西部的崇山峻岭中和广袤的原野上时,她一直在想着王星敏。
乘务员室内,几个人边吃香蕉边胡扯着。顺子说,咱们每个人都应该有个代号。大家都说好。
周奉天笑着说:“顺子就叫狐狸吧,边亚军是狼,宝安是豹子。我,当狗熊就行了。”
大家都笑。顺子说:“星敏姐呢?叫凤凰吧!”
正在上铺看书的王星敏冷冷地说:“我是麻雀,四害之一。”
刘南征和段兵凑近陈北疆的身边,低声告诉她:“最近,老红卫兵们发起成立了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
“幼稚。”陈北疆冷冷地说。
窗外,是一片广袤、荒凉的黄土地。
在兰州火车站,陈北疆恍恍惚惚地似乎看见了王星敏。
她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潮水般的人流把一切都淹没了。
这些人,蝗虫般的人,她真恨。
22
她们再见面时,已经是一九六七年的元旦了。
那天,在山西和河北交界的太行山上,隔着一条窄窄的清漳河东源,相向走着两支徒步进行长征串联的队伍。从他们的袖章上看,都是首都红卫兵。
王星敏、周奉天等五人刚刚走过邢台地震灾区,绕道邯郸,溯清漳河北上,向大寨进发。
陈北疆和刘南征等五人是从大寨出来后,沿清漳河南下。
陈北疆说:“在太行山上找一块合适的地方,先做一段时间发动群众的工作,准备将来上山打游击。”
两支队伍相遇在溪涧的最窄处。山涧深、溪流急,虽然能够清楚地看见对方的一颦一笑,但是谁也无法越过去。
边亚军眯着眼看看段兵,又看看安慧欣,微微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走了。
周奉天几乎没有用正眼看对方一眼,低着头,扬了扬手,算是打了招呼。
宝安和刘南征互相怒视了几秒钟,然后,各自走开了。
顺子捡起几块石头向对岸扔过去,石头无力地划出一道弧线,掉进溪流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王星敏和陈北疆隔着深涧相向而立,默默地互相注视着。
陈北疆伫立在悬崖边上,面色平静,声音却有些颤抖。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王星敏,笑了笑,轻声问:“你好吗?”
王星敏微笑着面对陈北疆,柔声地说:“你也好吗?”
“新的一年开始了。”陈北疆说。
“新的一年开始了。”王星敏也说。
一九六七年,对他们所有的人来说,都是极不平常的。
第三章 一个玩儿主首领的诞生
1
在铁丝网外面的那条浅水沟里藏了三天三夜,他才躲过搜捕。劳改农场的那几条凶猛的警犬至少沿着水沟搜索过十次,每一次都仅差一点儿就发现了他。但是,那一沟臭气熏天的污水帮了他的忙,他还是躲了过去。
第四天,警犬没有再来。傍晚,他爬出水沟。身上的衣服已经泡烂了,过铁丝网时腿上划破的伤口也化了脓。他用刀子把脓血和腐烂的肉刮掉,然后用野草揩净伤口,走上了公路。
公路距劳改农场的铁丝网不到二百米,瞭望塔上的大兵不用望远镜就能清楚地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必须尽快地离开此地,离得越远越好。
他匍匐在路旁,仔细地观察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寻找着下手的机会。晚九点钟以后,车少人稀了。当他远远地看见一辆运货卡车自西向东驶过来时,他跃上公路,把一大抱干草堆在路中央,点着了火。
他要向东方去。东方,几千里之外,是北京。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这次跑长途,是他娶了媳妇,并且确信已在那个盲流姑娘的肚子里植下了自己的种子之后的第一次出车。他骂了句粗话,猛地在火堆前刹住车。但是,一秒钟以后他就后悔了,火堆旁闪出一个人影,一把卡住了他的喉咙。
这个人简直就是鬼。借着火光,司机看见了一颗篮球般硕大的头,两只蚕豆大小的眼睛相距极远地嵌在球的正面;几乎没有鼻子,在应该长鼻子的地方长着两只毛茸茸的小孔;嘴却又长又大,撕开了整只球的下部。更可怕的是,这只球上长满了长长的毛发。
这个人几乎一丝不挂,身高绝不会超过一米五,但四肢却很粗壮。五个手指比胡萝卜还要粗。他跃上驾驶室,用刀子顶住司机的腰眼儿,命令道:“开车。”
卡车喝醉了似的向东驶去。
第二天中午,汽油耗完了。他命令司机把车开下公路,在戈壁滩上的一座沙丘后停下。此时,劳改农场已被他甩在八百公里的身后了。
他剥光司机的衣服以后,本想一刀捅死他。似乎是司机的苦苦哀求使他改变了主意。他用车上的绳索把司机的手脚结结实实地捆住,吹了声口哨,走了。
一个多月以后,人们在这里发现了一辆燃油耗干了的汽车和一具风干了的尸体。
在从兰州到北京的旅客列车上,他杀死了第二个人。
因为,那个人身上有钱,而且还戴了一块极漂亮的欧米茄手表。
深夜,在列车的颠簸声中,人们东倒西歪地睡着了。他没有睡,眯缝着眼睛盯着那个人,耐心地等待下手的时机。
机会来到时列车已快到银川了,车速逐渐缓慢下来。那个人睁开睡眼,看了一眼手表,起身去车厢的尽头上厕所。他跟了过去。
那个人刚刚推开厕所的门,身子就被一股极强的力量挤进门内。他没有来得及惊叫一声,喉咙就被捏住,一把尖利的刀子冷飕飕地钻进了胸口。
两个人面对面地僵持了一会儿,那只粗壮的手才从他的喉咙上松开。他的身子软软地瘫倒在便坑上,眼睛大睁着望着窗外。
“我叫土匪。你要是觉得死得冤枉,让你的魂儿上北京去找我。”凶手摘他的手表时,认真地说。
土匪在银川下了车。
三天以后,他终于到了北京。北京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
步出北京站的大厅,望着故乡的街景,他的眼圈红了。
2
为了赈济父母被关押而失去生活来源的老红卫兵,刘南征决定搞一次大规模的行动。行动被命名为“正义的使者”。
最初,有人建议抢银行。刘南征断然拒绝了:“共和国是人民的,银行也是人民的。别人可以与人民为敌,但是我们不能。”
砸商店也不行。经过调查研究,发现商店里没有现金,不能解燃眉之急。
最后,陈北疆替刘南征下了决心:砸抢外地造反组织的驻京联络站。他们有钱,而且,从本质上说所有的造反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正义的使者”应该给他们以惩罚。
“哪个联络站最有钱?”
“‘中央文革小组’最支持谁,谁就最有钱。”
午夜,“全国揪叛徒联络站”的北京办事处仍是一片繁忙。
工作人员们都在极其严肃认真地工作着。刚才,他们着实地兴奋了一阵,因为从国民党的旧报纸上,又发现了一批叛徒的名单,而这些叛徒现在已经深深地钻进了党内。终于为共和国清除了一批可怕的定时炸弹,他们为自己的使命感到神圣和骄傲。
突然,门被撞开了,二十几个彪形壮汉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他紧绷着脸,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我们奉造反总部的命令来查封这个办事处。限你们在五分钟内交出公章和全部现款。”
办事处的头头是个戴眼镜的大学生,他态度傲慢地说:“我们不听什么总部的命令,我们只服从‘中央文革’!”
刘南征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凶狠的目光,逼视着“眼镜”,咬着牙说:“你们就是‘中央文革’下出来的王八羔子。”
“眼镜”惊愕地看着刘南征,愤激地抗议:“你竟敢……攻击‘中央文革’!你们是……”
刘南征跨上前,左手抓住“眼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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