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不起的石头》第17章


人当时像受了刺激一样跳了起来,咣地将凳子踢倒,开始大吵大骂。马丁也被激怒了,他指着那人的鼻子,警告他“再骂一句试试看”。我就劝马丁不要和一个喝多的人计较。我这样说着就把马丁拉到一边。那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嘴里一直骂马丁“臭婊子养的”。
我见那人重又坐了下来,满心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就一个人去里面付账。我刚准备付钱,就听见外面响起打斗声。我冲了出去。那个瘦子正和马丁扭打在一起。那人比马丁长得壮实,他一把抓住马丁的膀子将他掼倒在地。他拽着马丁的领子往他脸上猛揍了几拳。马丁抬腿猛地一脚把那人从他身上踹翻了个个儿。等那人起身,马丁又被撂倒在地上。我见那瘦子抓起滚在地上的酒瓶。不管怎么样,依我看那人打算让马丁脑袋开花。我没有多想,抡起一条凳子就向那人背上砸去。那人挨了我结实的一板凳倒了下去。马丁趁机翻身骑在那人身上,朝他脸上狠揍。那人鼻子里开始汩汩地往外出血。马丁身上也流了不少血。等马丁打完了,我见那人伸手用手指在鼻头上蹭了蹭,又用手背胳膊在鼻孔底下擦了几回。血在他脸上模糊一片,转而顺着脖子往下流。那人还是骂骂咧咧的,躺在地上哭嚎不止。我听见了警笛声。一车警车在馆子门口停下了。两个长得高大健壮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还有一个坐在司机的位置上。他们都穿着警察制服。他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象出了什么要命的事儿。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旁边聚了不少围观的人。
两个警察把那人从地上架了起来,问他要不要紧。他摇了摇头,恶恶地看着我们。鼻血已经止住了。只有嘴角上还有些风干的血迹可以看得出来。一个警察跟在他屁股后面朝警车的方向走去。另一个警察把我们也带上了车。他们要我和马丁交代一下事情的经过。马丁说他要去洗把脸。等他回来,我也说完了。一个警官直勾勾地望着马丁,问我们谁先动的手。那家伙也在场,就嚷着说是马丁先动的手。马丁和我就说是他骂人在先,不管怎么说,我们没办法儿才动的手。轮到他陈述的时候,他一直说是我们两个打他一个。说完又骂了起来。我听见他吼了句“狗娘养的”,那个警官就让他住嘴。按他的意思是要那家伙好好说话,否则要他好看。那人怕再挨揍就老实起来。警官看了看那瘦子肿起来的右半边脸,问我们是不是这样。马丁想解释一下,却随即被打断。警官说他只想知道“是”还是“不是”。马丁还想说什么,再次被他打断。他说马丁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马丁没法儿只得说“是”。
他在一个本子上记了些东西,稍后抬起头对我们说他们已经与校方取得联系。学校正派人过来,他末了让我在这儿歇会儿。过了有十来分钟,那人直嚷着身上不舒服。有个人过去问他,他说后背上疼得要命,像断了根肋骨似得。没多长时间,来了辆急救车。医护人员抬了副担架过来。几个人一块把他抬上了架子。打我们跟前过的当儿,我正巧看见那家伙疼的呲牙咧嘴的样儿。
他们刚走,学校里来了一帮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个衣着很体面的人。他带着大框眼镜,我想可能是校领导。那个讲话有些蛮横的警官和他握了握手,简略地说了一下情况。院长也跟在旁边。他们一个个都板着面孔,像发生了天大的事儿一般。那个警官说明情况的时候把喝多的家伙称作“被殴打的一方”,说他伤势不明,已经被送去医院。不过,依他看伤的不轻。“目前还说不准。”他最后煞有介事地补充一句。
那个戴大框眼镜的为给他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并承诺一定严肃处理。他说完,那个警官接过了话茬儿,他说他们会尽最大努力做好调解工作,争取私下里解决。然后,我和马丁就跟着他们回去了。一路上他们没提如何处分我们。我想这是少不了的。大概是事情还没有了结的缘故。
后来,我听说我们打的那人是个警察。医院鉴定结果显示他背面受钝物重击致使肋骨严重损伤。尽管不像他感觉的那样断了根肋骨,总之,也够他受的。之后有传言说那个家伙打算起诉我们,就对他身体和精神上的损失索赔。只是经警方和校方斡旋才告平息。
第六节 离别
一个星期后,打架的事有了结论。学校开会研究,鉴于我和马丁在外面斗殴造成他人重伤,情节恶劣,决定给予我勒令退学的处分。马丁则留校察看,记大过。按他们的逻辑是我使用钝物(板凳)导致当事人身受重伤,险些引发诉讼,给学校声誉造成恶劣影响。马丁虽然参与斗殴,但后果不如我严重,这样一来给我的处分相对重了些,以儆效尤。后来,马丁找院长反映情况。他说在这件事上他应该承担主要责任,对我做出的处罚很不恰当。大致是这么个意思。而院长的说法是,给我的处分是校领导开会做出的,他也无能为力。就我个人而言,我的确感到有些冤屈。但既然是开会决定的,我自然也无话可说。尽管我们都觉得没用,马丁最后还是给校长写了封信。信的内容主要是希望重新考虑对我的处分。之后便石沉大海。
不管怎样,一周后,我办理了退学手续。眼下,我唯一的担心是妈妈。我不希望家里人知道这事儿。这对他们来说多少有些难以接受。某种程度上说,即便是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事实上,当我提出这一点,院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我有些始料不及,然而,确实如此,他几乎没有细想。不过话又说回来,每个人都有各自关心的事儿。我在心底对自己说。我珍重的东西,他人可能视如草芥。他人看重的事情,我也许不以为意。这是在所难免的,也是没办法的。他动手在一张纸上签了字。我见他把那张纸顺时针转了一圈,把笔放在纸上,用食指中指摁在页眉的地方推了过来。“签上你的名字。”他说了这么一句。
我拿起笔。在签名的地儿看到他的名字。一共三个字,除了为首的一个“朱”外,其余的看不清楚。他的名字前边是个冒号。冒号的前边写着“院长”两个字。我在下面的“学生”处紧挨着冒号签了名字。他前后签了两次名。他没有问我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我本来以为他会问些类似的话,也抽空想好了如何回答。但他没有这么问。
“好了,就这些。”我听见他这么说。我问他是不是可以走了。他“嗯”了一声。声音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像是打了个嗝儿。我抓起桌上签过的几张纸起身要走,但不知怎么回事,一张纸从我手中滑了下来,在半空中悠悠荡了两下,落在院长脚下。院长向后撤了撤椅子,我赶在他之前弯腰捡了起来。他也象征性地倾了倾身子。“祝你一路走好!”他说。他脸上没有带笑,很正经的样子。他说完,我就出去了。
一出门,我立马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发生微妙的变化。它们和我之间好像一下子用什么东西隔开了。我觉得如同在拿着望远镜看它们。或者说,它们现在仿佛是树上的鸟巢,而我站在树底下朝上张望。不管怎么说,自我在纸上落笔的那一刻,我就不属于这儿了。一切也因此失去了原有的意义。甚至就连空气的味道都有些不一样。它们很大一部分都成了过去的东西。坐在办公室里、吃的有点胖的那个人是朱院长。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现在我只能说他曾经教过我一些东西,尽管对我来说没有丝毫意义,但他尽力了。某个时候我会想起来他在我离开前祝我一路走好,虽然这让我耿耿于怀,或者说我觉得他用这个词并不是很得当。就是这样。不过,这已经过去,就没再多想。不时地也会想起,直觉得好笑而已。
广播里又响起了音乐。是一首老歌。我记得在哪儿听过,很熟悉,当我去想的当儿又很模糊。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欧阳听说我要离开,显得不可思议。表面上看,也有些难过。不过,像这种东西不好说。我的意思是那些对我境遇表示同情的人一顿饭工夫没准就把我的事儿连着食物一块消化掉了。当然,这话也未必全对。
我想起了妈妈。我不知道如何向她说起。总之,我不想伤她的心。这是我最不愿做的。我路过食堂。现在已经过了吃饭时间。我进去看了看,底下没一个人。我绕着窗口走来走去,走了整整一下午。我弄清楚一些事情。它们乱乱的。没有头绪。然而,一切都于事无补。除了我觉得有些饿了之外,没有任何收获。只有几只苍蝇总在我眼前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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