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诺》第36章

他什么都没有说破，只说了这样一句，却是比千言万语都要来的管用。
早些年，那时候海棠满心都是师傅，她也曾有过不切实际幻想的时候。她幻想过，有那么一天，她处于微势的时候，师傅会站出来，与她生死与共，进退同据。那么，她也就能有那么一丝相信，相信师傅也喜欢她。那么，她才敢为了这么一丝可能，捅破自己的爱恋。
而到如今，师傅真这么做了，她却也变了，变了心，就没什么好捅破的。
海棠不敢赌，所以到这一步，仍是没说实话。她不是不信师傅，只是不想拖累。她牵扯的事太大，大到谋划天下，朝不保夕。
“师傅，海棠如何能累的师傅为海棠这般操劳。况且这些本就是海棠的私事。”
“你是真以为，如今你遇到的这些都不过是私事？”
“还是你以为，有些事情，你一个人都能扛下来了？”
“海棠，别小看你师傅，也别高估你自己。”
“为师最后劝你一句，不是海家堡的人，就一定知道海家堡的事。”
一句接一句，无痕公子说的并不快，温温吞吞的，每句话落点却也刚刚好，阻断了海棠想要开口说的话。而等着他这样说完，反倒是叫海棠已无话可说了。
“师傅，徒儿知错。”
海棠抿了抿唇，最后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认了错。而这一回的没说，与之前的不说则是全然不同。这一回不说，是因为她发觉，师傅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她只等着他问，问他要她说的。而无痕公子最初也没问别的，只是摸着她的头，然后说“辛苦了”。
海棠觉得就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谷里，那时候师傅也这样摸着她的头，温温和和的说话。以致如今，她对上旁的人，出于善意，也总爱学着师傅的动作，轻抚着他们的头。她对师傅的喜欢大概已经有些变了，而当年因为喜欢而拼命学着师傅的一言一行，多年下来，却成了她自己的习惯。
“海棠，跟师傅回谷吧。”
“师傅，徒儿与义父曾有、……”
“这些事暂且搁下，神侯那里自有我去说。随我回谷，一切都等大事落定。”
等大事落定。
海棠想，师傅果然知道的许多。也许，知道的比她还多。一如那一句有关海家堡的。她和他只见过一面，其余时候，消息难觅，师傅却知道这样清楚。再下一个念头，她竟想的是，为何师傅知道的这么多，独独当年那一宗海家堡灭门案子，师傅应允了，去查了，过了这十多年，仍未有个结果。
“如今外头凶险，尤其是你在你义父身边。谷中虽不是什么禁地，有为师在，至少也不会叫那些腌臜事延到谷里来。”
“是，只是，要麻烦师傅屈就一晚。海棠将事情交代完，就随师傅回谷。”
这想法，当真该死。
“无妨。近二十年未见，正该与你义父叙旧一番。你先回去处置，明日辰时一道动身。”
回去路上，海棠仍是在想着事。与来时想的不同，没再纠结着师傅的事，而是暗自窃喜。走到了这一步，竟仍能抽身事外的窃喜。她从未想过师傅会出手，从未想过以她的身份仍能置身事外。而如今从未想过的事真的发生，她可以不去为义父的大业披荆斩棘，不会与天涯一刀的兄弟反目而犹疑，不去管云罗的师徒情分，不用担心在那过程中被飘絮或者旁人暗杀。
这样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海棠回到山庄，天色有些暗，云罗竟仍等着，她这一来一回，中间多有停留，耗时也有了两个多时辰。云罗少有这般的耐性，这一回不知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别的心思，怎么都像是定了决心，非得拖上海棠这一趟。
而对于海棠，义父有什么打算，近期的计划，说不定，她还未必有师傅能了解清楚。但她既然是抽了身，就不可能再跳进去。她不是个不重情义的人，却也不会为了情义枉费了自己的性命。大公无私到那地步，她做不到。
上官海棠，终究不是个完人。
“师傅！”
“云罗，这一趟，我是真的走不开。师傅亲自来了，我明日就要随他归谷。”
“我一直想问几个问题，但一直没问，既然师傅要跟师公回谷，恐怕以后见到机会更少了。我问了，师傅能答吗？”
云罗是极少这样小心翼翼的说话，那模样那动作，明知道是装的，却也装的太逼真了些，连着原本的肯定的想法也跟着有些动摇了。海棠想，只怕云罗也已经察觉了些什么问题，未必就真清楚，也未必就真知道有什么问题，只是她这本能直觉实在够敏锐。不然，云罗也不会装出这样一副模样来。
海棠点头。必然是要回答的。而这答案的真假，任由她定，云罗察觉不出来，便是察觉了，也该是许久后，那时海棠早没了人，也无需惧。只是最后，海棠仍是未想隐瞒或者谎言。她这次抽身而去，对不住的人太多。
“第一个问题，你和柳生飘絮早就认识，对不对？”
“对。”
“比天涯早？”
“对。”
海棠没有犹豫，就答了，坦坦荡荡。一个字的答案，却也叫云罗明白了。海棠去过东瀛。早就认识。而海棠与天涯在与飘絮遇见前，理论上，飘絮是在东瀛的。海棠不能告诉她，飘絮早就潜伏到中原过，因为不能说这一桩事，也就默认了去过东瀛的事实。阴差阳错，她也确实去过。
“第二个问题，天涯从前成婚过，他妻子叫什么？”她刚说完，就看到海棠满是惊异的眼神，总有些懊恼。“别这么看我，我又不是傻子。”
海棠苦笑摇头。云罗确实不是傻子，反而，敏锐得过人。“柳生雪姬。”
“你也认识？”
“嗯。”
这样，又是间接坐实了上一个问题。她去过东瀛，到过柳生新阴派的道场。柳生雪姬，柳生飘絮，这样两个名字说出来，谁都能看出来两人之间必然有什么关联。都见过了，认识了，熟悉了，必然是在东瀛待了有些时候的。而比天涯早，那么她在东瀛，是瞒着许多人的，包括当时的天涯。这事戳破了，闹开了，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海棠还是说了。认定了云罗是有心里有数的人，不会滥说。又因为这短短几年师徒情分。最为重要的，也是有那么一点私心。
若走到了最后，飘絮暴露了，说不定云罗会出口说一句保住她一命。若是没暴露，或许，云罗也能凭这蛛丝马迹看出飘絮有些问题来。
看起来还是和没说时候一样，都逃不过，生，或者死的选择。只是和最初的结果相反。隐瞒，成了迟早的死路。绝路，反有了一线的生机。
“第三个问题，皇叔他、……”说到这里，云罗倒是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差点就弄乱了头发。这副涩然模样说出来的，却是惊天动地。“皇叔有没有别的心思？”
义父手下，成是非新入，自然知道的少，一刀冷漠，很难从他口里知道什么。而天涯，什么都好，最大的缺陷便也是在此，所以义父瞒着他，他想答，未必就真知道答案。义父并没有丝毫把柄落到云罗手里，明面上工夫做的很好，云罗却有这一问，问的，独独她一个。海棠不相信云罗也有师傅的本事，能万事俱在心中。那便只能是猜的了，仍旧是她那不同常人的直觉。若当真是云罗抽丝剥茧得出的结果，云罗心计未免太高。若是如此，海棠亦是不如，叫她瞒了，也没什么好抱怨。
“……有。”海棠头一次对上云罗有那么一点近乎于无的害怕。细微，却存在。害怕的也不是云罗的武功或是权势，也不是她有多聪明，只是害怕她几近于恐怖的直觉。“你还有几个问题？”
海棠想，若是再叫她这么问下去，只怕她是越发要招架不住了。云罗却像是放佛洞悉了她的想法一样，摇摇头。
“还有最后一个，不过问不问也没多大干系。下次再说吧。”
云罗听到了这样的答案，看不出有多愤怒。然后仍如过去的性子，也只是摆摆手笑说再见。
“云罗。”
“嗯？”
云罗摆着手，还没放下。被海棠一叫，反倒像定住了穴。
“要是可以，和成是非云游四海去吧。”
“现在？为什么？”
“你知道了义父有别的心思，你觉得你跟成是非还闲得住？”
“倒也是。要是皇叔这把年纪了还只想着跟那个素心你侬我侬，成是非可要够忙了。”
海棠一愣。她觉得，该收回先前对云罗的高估。要说的话，也改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