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弓》第17章


加米尔紧紧抱住了她。刺入身体的长剑在两人的动作中抖落更多的鲜血,头顶的水纹晃动着,摇摆着,仿佛一个脱离了常轨的异度空间,在此发生的一切都是合理的,都是可以原谅的。
加米尔轻吻罗莎的嘴唇。
那是一个悠长、缠绵而湿润的吻。嘴唇一路滑落,漫过罗莎的下颌一直到颈,然后停在了那里。
“求你。”罗莎的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回声,她感受那两片柔软湿润的粉色嘴唇,想起了初见的舞会上那只金色的面具,想起了菲尔逊家的茶会,想起了缠绵的夜雨,想起了埃特·卡普家里的香粉瓶,想起了蒂利家狭窄的藏书室,想起了夜晚街道上的飞奔,想起了下水道中的等待,她想起了加米尔的笑,他的泪,还有他清澈而深邃的眼神。
起风了,窗外的流水声大了起来,一波又一波,从高高的透明穹顶外泼洒而下,墙壁上映出动荡斑澜的水纹。像一场遥远滂沱的大雨,像山谷深处听不到声音的瀑布,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恋人的眼泪。世间一切,所感动的,所怀念的,所爱的,所恨的,所有童年时代的甜蜜模糊的记忆幻化成长大之后的月晕华彩,带起了无法释怀的忧伤,摇落千年孤独的悲苦;所有悠悠情思的爱怜,所有切切心伤的等待……穿越千年的迷雾,透过绯红花瓣的流连,在明亮月光的映照下,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四壁镜墙上闪耀斑驳的水纹,流失了时间,流失了记忆,只任凭这高高在上远不可及的流水,挽尽世间怅恨,在不属于他们的天地间尽情地挥洒。
加米尔沉下了牙齿。
罗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像一面小鼓在血管里撞击,在那鼓声里她看到海上的邮轮,巴黎的街景,奢华的舞会还有热闹的市集。然后视线一直往东,她似乎来到了城郊一座废弃的公墓。那里有断裂发霉的石碑和眼神空洞的天使像,碧绿的常春藤像巨大的蛛网围拢了一切,空气里传来雏菊的味道和百合花香。她看到母亲的墓碑,看到外公和舅父舅母们毫无表情的脸,然后她看到六岁的自己,六岁的小罗莎,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远,然后在逐渐黑下来的夜幕中迷失了方向。罗莎看到她就站在墓地里,看着六岁的自己哭泣。她想走过去安慰她,告诉她出去的路,但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后来她看到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金发的男孩,他抱住了罗莎,温柔的拂去了她腮边的泪水,为她指明了出去的方向。
男孩抬起头来。罗莎惊叫出声。
命运的陀螺在此停止了旋转,灰白的幻影逐渐清晰,最后终于静止不动。梦中的男孩长着柔软的金发,眼睛在雾霭的映照下闪现出一种奇异的紫色,他仿佛用黄金和象牙所造,他的唇线将改写历史。那是她从生至死,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张脸孔。
加米尔。
罗莎想叫,她想再看加米尔一眼,她想问他是否还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但是她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月光毫无保留地透过流动的池水射向镜屋,加米尔汲尽了罗莎体内最后一滴鲜血。他怀抱着罗莎的尸体,单手推墙把长剑从罗莎的身体中滑出。然后他松开了手。
罗莎的身体软倒在地板上。
加米尔把长剑从自己的身体里退出来。他皮肤上的溃烂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仿佛血族独有的愈合能力被骤然加速,当银色长剑最终滑出背脊的刹那,他全身的伤口奇迹般的愈合,光滑的皮肤上再也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加米尔笑了。他的笑容很奇怪,很陌生。他低头凝视着罗莎。
月光映照在罗莎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属般的银色光辉。罗莎的尸体如大理石一般失却生气,却圣洁而美丽,犹如水池上方月与狩猎女神的雕像。
“十三年……”加米尔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像是期待已久的结果、满足之后的喟叹,带着一抹得意,似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遗憾。他附身摘下罗莎那株别在领子上的玫瑰。
玫瑰染了血,红的更加娇艳。他伸手攥住了花头。
柔嫩的花瓣突然在他掌心枯萎,在轻微的折裂声音之后变成细碎的粉末。加米尔张开手掌。红色的粉末沸沸扬扬地飘散在空气里,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如同钻石的眼泪。
花殒。
月光透过池水映照在镜墙上。屋内已经没有人。
女孩的尸身,如同方才一般孤单而悲惨的被遗弃在墙角。屋子里一片空旷。
不知从那里来了一阵风,房间中央,祭坛正上方的古书开始翻页。
页面是空白的。
但是当明亮的满月的光辉恰巧被水流反射到书页上的时候,仿佛空气里一只无形的笔,几行银色的字清晰地显现在了书页上。
那是粗心的塔不曾看过的。那是智者千虑的加米尔也未曾发现的。
“持十字弓之人拥有‘月’的血脉。太古之时,月背叛二十一长老下界,获光明力量抑制血渴,得以如人类般繁衍生息。然月长老终将回归。当‘月’背弃光明之时,便是黑暗之血脉再次苏醒之日。”
——月,大阿尔克纳第十八张牌,THE MOON。
满月的光辉撒在角落里女孩的尸身上。她的皮肤如大理石般洁白,她的表情如女神像般圣洁。
水波潋滟。
罗莎睁开了眼睛。
第二部 背叛者月 MOON THE BETRAYER
罗莎做了一个梦。不,很多个梦。
她梦到了湖水,草地和蜿蜒的小路。她梦到了狼群,蝎子和灰色的水塔。她梦到了深蓝色的夜空,她梦到了银白色的月亮。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自己还不曾出生,久到拉密那家族还未曾存在,久到天上的月亮还不是现在的银白色。在罗莎的梦境里,月亮是黑色的。一轮比黑色的夜空还要漆黑的圆月高高悬挂在天际,整个大地都笼罩在月的暗影里。
然后突然有了光。在那微弱的光芒中,罗沙看到一个女孩,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虔诚地跪在白色的祭坛前祈祷。那光芒就是从祭坛的方向发出来的。
随着女孩的祈祷,光线越来越强,最后一束刺目的白光从祭坛上方升起冲破了黑暗,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光亮,罗莎失去了焦距,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景物再次清晰的时候,罗莎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却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男人,同样跪在祭坛前,但是他并没有在祈祷。罗莎看到了血,看到了尸体和伤痛。广阔的夜空中再次浮上一轮暗月,罗莎看到了瘟疫,看到了杀戮,看到了战争,看到了鲜血。
罗莎开始感觉饥饿。这时候似乎有什么人打断了她的梦境,罗莎感觉有人走到自己身边,俯下身子看着她。
罗莎没有睁开眼睛。似乎她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是安全的。事实上确实如此,那个人在她身边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罗莎继续沉睡。[小说网·。。]
在接下来的梦境中,罗莎游遍了世界各地,从所有最古老的文明:巴比伦,希腊,埃及,中国和印度;到所有偏远的岛屿和乡村:田纳西的偏僻森林,凯尔特岛,还有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的乡下;再到所有十八世纪欧洲的奢华都市:巴黎,伦敦,米兰和维也纳,罗莎看到无数面目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看到他们手中的十字弓被黑夜侵蚀,看到他们体内和自己相同的血脉散发着诱惑甘美的毒气,看到那些邪恶的疯狂的血管爆裂开来,看到天上的明月一次又一次被同样的血液染成漆黑。
饥饿的感觉更加强烈了。罗莎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可以睡多久,但是她不想醒来。
似乎又有什么人来看她了。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罗莎不认识他的脸,但是和上次的人一样,来人身上不经意地散发出了一种威严高贵的气质,就好像他是掌管生杀大权的国王,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在乎。但同时,罗莎却奇怪地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温暖而亲切的光。
罗莎不想让自己醒来。她睁不开眼睛,只想一个人躺着。
来人走了。后来好像他又来过,似乎第一个人也来过,他们可能还对罗莎说了什么,但是罗莎仍然沉睡在梦境里。她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
后来几个月过去了,然后是几年。
罗莎一直在沉睡。
在新的梦境里罗莎看到了阿尔忒弥斯的塑像。持长弓带着猎犬的月与狩猎女神,在花园喷水池的上方对罗莎露出了奇异的微笑。喷水池中透明的水变成了血。鲜艳的血雾在空气里蒸腾,罗莎饥饿难耐。她知道那是梦,她知道那不是真的,所以她放纵自己跑出了地宫,跑上了街道,她拧断了自己碰到的第一个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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