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弓》第19章


静。罗莎闭上了眼睛。在零碎的马蹄声中,她仿佛还听到了太阳洒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种子在泥土中发芽的声音,树叶生长的声音,花开的声音;还有小虫破壳而出的声音,蝴蝶扑棱翅膀的声音,蜘蛛结网的声音,甲虫吮吸树液的声音……罗莎融化进她全新的生命中,仿佛融化进了自然,融化进了世界。在那里世间万物蓬勃,处处充满生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莎仿佛听到了海浪在一波波地拍击悬崖,还有海鸟的鸣叫。似乎他们已经来到了海边——不列塔尼,法国西北部的半岛。
门口突然传来了轻微的敲击声。
“先生,太阳已经落山了。”车夫的声音恭谨而谦顺。
波莱曼尼一层层打开覆盖窗子的厚重绒布。月还没有出,深蓝色的夜幕中寥寥点缀着几颗亮星,温柔的星光扫过罗莎的眼睛。
马车开始爬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漫无边际的葡萄园。碧绿的藤蔓爬满了葡萄架,园里有零星的工人还在【文】夜幕下辛勤地劳作。罗莎看到遥远的房屋【人】和工厂的影子,想是酿造葡萄酒【书】的酒坊和农家。马车在夜幕下狭【屋】窄的山道上迅速前行,仿佛对这里的地形极其熟稔。再往高去,可以看到远处山脚下广阔的农场和耕地。遥远传来海浪拍击峭壁的声音,待到马车转过一个急弯,夜幕下波光粼粼的大海猛然跃入了眼帘。
一轮明亮黄圆的满月从海面升起,仿佛万盏明灯照亮了夜空。在那轮圆月的映照下,一座尖顶的黑色古堡显眼地挺立在山顶上。罗莎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古堡的入口处,黑色的斗篷扬起在夜风里。他站在峭壁之上,站在整个山崖的最高点,仿佛他就是黑夜之主。
马车越行越近,然后突然停住。黑色马鞭划过夜空,四匹马同时直立长嘶。车夫跳下车辕打开车门,罗莎走下马车。
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快步走了上来。未待罗莎看清面貌,来者已经单膝跪地,行了骑士大礼。他轻吻罗莎的手。
“属下宝剑国王桑格尔斯,恭迎长老莅临寒舍。”
待到来人抬起头来,罗莎才看清楚他的脸。来人大约三十五六年纪,长着深色的头发和刚毅深邃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颌下修剪整齐的络腮胡须,因颜色过深而微微的发蓝。
罗莎想起来了,这个人她见过。在她沉睡的十年间,桑格尔斯曾不只一次的来看过她,似乎他还对自己说过什么,可自己当时根本没有在听。罗莎微微有些愧疚。
波莱曼尼对宝剑国王行礼,然后二人齐把罗莎引入古堡大厅。
穿过半月形的台阶,刺绣精美的暗红色地毯一直通往大殿内部,两侧是八根黑色的罗马石柱,共同撑起高高的哥特式尖塔穹顶。大殿正中墙上的华贵织锦绣着和马车门上一样的黄底黑十字章纹,周围开遍白色百合花。
不列塔尼半岛……马什古尔……看着那个徽记,罗莎心底突然涌起了那个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关于法兰西元帅的传说。
“这里……这片山崖,这座城堡,是否曾是吉尔多雷男爵的领地?”
波莱曼尼笑了一下,并没有否认。宝剑国王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请长老至这边沐浴更衣。” 波莱曼尼在前领路,在宽敞的镶嵌无数画像与艺术品的石制走廊间拐过几个弯子,来到了一个巨大房间的入口处。
推开大门,一反城堡内部阴暗古老的哥特式氛围,一片眩目的碧绿扑面而来。这是一个罗马式的豪华浴池。八根白色大理石圆柱直通房顶,石柱与石柱之间以拱顶相连,精美的雕塑上面嵌刻着彩色的大玫瑰窗。不知道是从哪里透出的光线,反射到中央巨大喷水池地的绿琉璃地板上,映得整座浴池有如一块巨大的翡翠。水池中央是四座狮子的石像,冒着热气的流水源源不断地从狮子口中喷洒到水池里,闪耀的水光倒映在四周的石壁上。
“请长老慢用。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那边。”波莱曼尼指给罗莎池边摆放整齐的柔软布料,然后倒退着走出房间。
两扇大门被轻轻关上。罗莎一个人留在了这座翠绿的房间里。
在模糊的水气里,眼前的景象和梦境重合了。十年。乾坤倒转,物换星移。但十年仿佛弹指一挥间,仿佛一个不醒的梦魇,罗莎回到了灰塔庄园,回到了那个明亮的充满镜子的房间。眼前的男孩虚弱地挣扎,肋下的伤口严重地溃烂。
罗莎将脸埋在石狮洒下的水流中。温热的水流冲刷罗莎的脸,然后随着身体的细致曲线滑落。罗莎不知道那些是水,抑或是自己的泪。
十年。那个人在哪里。
碧绿的光无声地映照在女孩的身体上,如同雪花石膏,如同象牙塑像。流动的水流洗去了身上的尘土和青苔的印痕,仿佛神圣的祭典,告别过去一切所有,给予罗莎新生。
万籁俱寂。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还未等罗莎回过神来,大门已经被撞开。一个白色的影子瞬间扑了进来。走得急了,他衣服还未系好,上身只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色蕾丝衬衫,露出脖颈和白皙的胸膛。他的头发也因为忙乱而根本没有梳,金色的短发散乱地拢在脑后,他站在那里,喘着气,然后穿着衣服跳进了浴池。
罗莎呆住了。那个人扑上来一把将她赤裸的身体搂入怀中。
仿佛十年前的一幕重演,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人扑在了她的身上。但是这一次没有致命的长剑了,没有了。他们如连体婴儿一般彼此相拥,眼泪随着头顶温热的水流一起掉落到浴池里。四片唇瓣紧紧相连,世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使它们分开。同样是湿润的粉色嘴唇,但是这一次不再有痛楚了,不再了。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缠绵,深得割不开的思恋,将两个人紧紧地、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罗莎看着男孩的脸。十年里丝毫未改的容颜。精致得仿佛用黄金与象牙造就的艺术品,属于天国盛开的花朵。
加米尔。
她想问,你去了哪里;十年前你为什么不埋葬我;十年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但这些疑问随着两人嘴唇互碰的一刹那全部烟消云散。这一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其它一切都不再重要。
头顶的水流不断地洒下来。两个人的嘴唇从未有一刻分开。温热的水流顺着脸颊的轮廓淌下来,沿着下颌滴下来,贴着身体的曲线滑下来。灵巧的舌在对方的口中寻找居所,舌尖与舌尖的绞缠,嘴唇与嘴唇的互碰,两人轻含对方的嘴唇吮吸对方口腔里甘美的汁液。
湿润的混合水流的吻一路往下,然后是脖子,然后是胸膛,然后是腰,然后再往下……眼前只有水雾里模糊的幻影,热水将两人的身体浸透。加米尔的衣裾翻了起来,像水母在碧绿的深海中游泳。罗莎抱紧他的背。她的指甲抓入加米尔的背心。
动荡的水纹投影在四周的墙壁上。水面上全是破碎的影子。水波激荡。加米尔抱紧罗莎颤抖的身体,他用令人窒息的吻堵住罗莎的呻吟。
尖利的牙齿穿透了柔软的舌头。罗莎从对方的舌尖上吸吮着爱的血液。一股比情欲更加强大的欲望穿透了她的五脏六腑,滚烫的血液像一根火焰,一根自上而下燃烧着的快线,瞬间滚过口腔,漫过咽喉,烧入了她全部内脏。所有的血管都爆裂开了,所有的细胞都苏醒了。同时自己舌尖上传来轻微的麻刺,加米尔同样咬破了她的舌头。
两股同样强大的血流在互相的口唇之间混合,然后交换。他们从此拥有了对方的血脉,签下了永恒而不可改变的誓约。他们互相拥有彼此,他们互为对方而生。
“我爱你,”罗莎紧紧抱住加米尔,“求你,别再离开我。”
加米尔轻吻罗莎的嘴唇。“我们永远在一起,”他说。
两人完全沉浸在爱欲与重逢的喜悦中,像急转而下的漩涡,把毫无防备的两人拖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任何外界干扰而只存在彼此的世界,一个天国的乐园。他们在乐园里尽享彼此的拥抱,他们的嘴唇黏附在一起。
所以他们没有听到门口渐近的脚步,当然更没有注意门外那声低沉而短促的冷笑。
当一切最终平静下去的时候,罗莎躺在水中加米尔的怀里,她的手抚过加米尔的脸颊。“我真不敢相信……”她轻轻的呢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作为新的‘塔’来出席会议,”加米尔说。罗莎的手停住了。
“我是他现存唯一的直系,”加米尔凝视着罗莎的眼睛,“他们推举我,我没有办法拒绝。”
罗莎愣在那里。心底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叫喊着,不对,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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