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弓》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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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所以就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抱住了西里尔。
“当爷爷最终命令我来巴黎杀你的时候,其实我很高兴,”西里尔说,“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家,终于可以见到姐姐——等一个月之后,或者两个月,我会回家告诉他们姐姐已经不在了,爷爷就会死心了。”
罗莎闭上了眼睛。她抱紧了怀中瘦弱的男孩。
就算她被整个世界抛弃,这里仍然还有人惦记她,关心她,爱她。她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西里尔,她生命中唯一的闪光。那是她一脉相承的血亲,是她的守护天使,她灵魂的救赎。
天气冷了,然后又热了起来。
王后居住的小特里亚农宫突然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珠宝商伯姆尔气急败坏地拿着一份单据,一大清早就撞响了小特里亚农宫的大门。
玛丽正在用早餐。通报获得允可之后,伯姆尔走进大厅,对王后深深一礼。“陛下,我有机会接受您的建议,感到无比的幸福。最近向我提出的付款条件,我以万分的热忱和恭敬的心情表示服从,这也证明我是忠实陛下的,坚决服从陛下命令的。我非常高兴地想,世上最华丽的钻石项链现在可以归属世上最伟大最杰出的王后了。”
玛丽愣了一下,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她逗弄着怀中不久前刚刚出生的路易·查尔斯。法兰西的第二位小王子。小路易长着一双和自己同色的、透明的水蓝色眼睛。
“你看他多么可爱,”玛丽把婴儿抱到伯姆尔面前。
但是在伯姆尔看来,此刻王后所有的举动不过是在转移话题。他心中的郁结更加深了。再行一礼,伯姆尔呈上了手中的单据。“尊敬的陛下,”他说,“这是我们半年前在斯特拉斯堡公馆签订的买卖协议。您拿到了那条钻石项链,而且接受了付款条件。半月前您又派人和我说,希望可以将首期付款从四十万里弗尔降低至二十万里弗尔,我们也接受了,但是昨天已经过了付头款的日期……”
“我什么时候买过你的钻石项链?”玛丽截断了他的话,她接过单据。“协议上的签名是假的,”她不耐烦地把单据扔回桌子,“你被人骗了,伯姆尔。”
一百六十万里弗尔。珠宝商的冷汗落了下来。
“随便你去找谁,此事和我无关。”玛丽满不在乎的随意挥了挥手,打发了伯姆尔。她继续逗弄怀中的小王子,根本没想到此事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损害。
一个星期后。
“项链事件”已经在凡尔赛宫廷上下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侍女和门卫都在窃窃私语,王公大臣竞相来拜访王后询问真相。小特里亚农宫的平静被永远的摧毁了。
一个月后。
罗昂红衣主教被告上法庭。贵族和高级修士认为这对他们是极大的侮辱,他们控告直到罗马。没有人怀疑平日里慷慨豪爽的罗昂主教是个骗子,于是所有法兰西民众的愤怒与矛头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来自奥地利、以挥霍闻名的玛丽·安托瓦涅特。
巴黎和凡尔赛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布告和海报。平日与宫内丑闻完全隔绝的平民百姓对整个事件兴奋不已。诽谤小册子、漫画和报纸纷纷上市,仅仅一周之内两万份小册子销售一空。所有人都知道王后骗了珠宝商的项链。玛丽被描画成了一个阴险放荡的女人。“把那个奥地利的魔女赶回去!”人们在露天广场上示威呐喊,“是她的挥霍浪费才让我们吃不上饭!”“她会葬送掉整个法兰西!”“把她永远赶出法国!……”
面对这一切毫无边际的指责,玛丽手足无措。她原本对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不屑一顾,但这一次,她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她是无辜的,但是法国民众并不相信。她甚至觉得那些侍女和门卫们也对自己丧失了以往的尊敬。王公大臣们也不再来拜访她了。
“立刻把此事提交最高法院,”最终玛丽下令,“把所有内幕公开,我要让主持公正的法官们还我清白。”
审讯开始了。罗昂红衣主《文1》教被带上法庭,然后是王后《人2》的贴身女官。在繁琐而谨《书3》密的调查之后,案情逐渐《屋4》清晰。到了最终审判的那一天,自凌晨五时起,法院广场上人山人海。六十四位法官顺次进入法庭,在审议大厅中,十九位代表法兰西古老贵族血统的代表身着丧服,向他们鞠躬致意。这种无声的恳求对法官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很快罗昂红衣主教被释放了,然后,所有的罪名都堆在了那个娇小美丽的红发女子头上。
让娜。王后的贴身女官。
鞭打、在肩膀烙上烙印、无期徒刑。
成千上万的人们在红衣主教行进的路上撒满鲜花,欢声雷动。人们拥抱和亲吻法官。既然主教是无辜的,那么犯罪者仍是小特里亚农宫——因为让娜是王后的亲密女友。这个奥地利女人的罪责永远都无法洗清。
玛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成泪人。她期待着国王可以帮自己洗清罪责,但是路易十六看到广场上愤怒的民众,他退缩了。最终他勉强下令把罗昂主教遣往流放地,而对自己妻子受到损害的名誉,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国王的举动得罪了最高法院,也一并激怒了原本就亢奋某名的法兰西民众。民间诽谤和谩骂王室的声音四起,巴黎和凡尔赛从此失去了安宁。
在最终判决下达的第二天傍晚,让娜被遣送到沙尔帕特里埃监狱。
狭窄而阴暗的牢房。身上是粗布的囚服。所有的绫罗绸缎都不在了,所有的珠宝饰物也不在了。温暖舒适的小特里亚农宫已经永远的离她而去,她已经一手摧毁了自己的全部世界。
——她后悔么?不,让娜咬住嘴唇。在她追出珠宝商伯姆尔的那一刻,在她收下罗昂主教的手链的那一刻起,不,甚至就在那场宫廷舞会上,当她最后一次看到桑格尔斯大人,最后一次投入对方的怀抱,当她听到对方口中毫无感情的话语,当她眼中最后一次落下冰冷的泪水——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结局。
她毁了自己,也一并成功地毁掉了玛丽的生活。因为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那个瑞典军官已经不能像以往那样在小特里亚农宫任意来去;更重要的是,玛丽王后已经在法国民众那里永远丧失了信任。法国人民不再拥护她了。
牢狱之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这是何苦。”一个熟悉的、不断在睡梦中反复出现的声音。让娜蓦然回头。
本来锁死的狱门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口站着男人高大的身影。一个她认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一个她极度思念却又憎恨的人,一个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让娜呆在那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不断滑落,她一头扑进了那个人的怀抱。如记忆中一般温暖、且寒冷的怀抱。
“桑格尔斯大人……”让娜哽咽。
桑格尔斯轻抚她的头发。他的动作是轻柔的,但是他的声音是冰冷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恨她,”让娜抬起了朦胧的泪眼,那里面有一种怨毒的光透了出来,“她从我这里抢走了您!如果没有她……”
“……我也不会爱你。”桑格尔斯的手仍然轻轻放在让娜的头发上,但是他的语气决然而冷酷。
让娜停止了抽泣,她挣脱开对方的怀抱。
走廊里幽暗的烛火打在桑格尔斯的脸上。那张睡梦里一再浮现的脸,那个勇猛刚毅的完美男人,那个她从十六岁起就倾尽所有青春与情怀的毕生挚爱,她的桑格尔斯大人——原来他是这样冷酷,这样残忍,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原来一切所谓的伟大爱情都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天真的幻想,原来玛丽并不是自己的情敌,原来自己从未被放在相等的位置上……
原来,他的心底根本从来就没有过我。
那么,所有这一切的罪,所有这一切无法弥补的过失,是不是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呢?
让娜惨然一笑。
她伸手拔出了桑格尔斯腰边的佩剑。下一个瞬间,她举剑毫不犹豫地狠狠划过自己的咽喉。
大量鲜艳的红色喷涌而出。鲜血溅满了牢房的墙壁,然后再顺着墙壁滴落到地面上。
远处走廊里蜡烛的火焰还在突突地跳动。鲜艳的流动的红色在火焰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就像一幅舞台上巨大厚重的深红色幕布,在精彩的演出之后,缓缓地垂落。
桑格尔斯没有动。他凝视着地面上女子的尸体。那道深刻的刀口还在汩汩地冒出鲜血,像一道决堤的红色河流。
浪费了这么多血。
桑格尔斯轻轻舔了下嘴唇,然后又舔了一下。
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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