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弓》第32章


他眼中的神色复杂、无奈而带着一丝绝望——不,罗莎已经看不到他的眼睛了。眼中只有模糊的泪,头脑间一片空白,鼻端一直是对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道——罗莎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凭借本能拼命地挥剑。她根本没有做任何自我防卫,只一昧向前不断发起攻击。
有好几次,加米尔想逃,但是罗莎穷追不舍。她已经杀红了眼睛,她根本不再具备任何思考能力。她此刻唯一的使命就是杀掉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她爱过,恨过,思念过,痛苦过,而现在却想将之碎尸万段的人——这种感觉比以往所有都要强烈,比思念还要强烈,比爱还要强烈。
她的生命,她活着唯一的愿望,她全部的世界——杀掉眼前的这个人,杀掉加米尔。
罗莎怒吼。她一剑劈向加米尔的脖子,那里仍然系着淡紫色的丝巾。墓地里的天使像流出了眼泪,所有星星和月亮都掩住了眼睛。稠云遮盖了夜空。
眼看剑锋就要碰到对方的脖子,罗莎心头一喜,但是加米尔竟然比她快了一步。上腹一凉,加米尔的剑尖已经率先一步穿过了她的身体。罗莎僵住了。
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在加米尔的脸上。他用一双清澈的紫色眼睛凝视着罗莎。
“你给我冷静!说过多少次了,西里尔不是我杀的!”
那双眼睛里是诚恳,是真实,还有一丝无奈。罗莎犹豫了一下。但是随即那股浓得要命的香水味道冲进了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她再也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了。眼中只有西里尔被切断的头颅,可怜的大眼睛眨动着,他的嘴唇瓮张着。
罗莎用左手握住身前的剑刃,把它猛地送入自己的身体,更深!剑尖从身后噗的一声穿了出来。在加米尔的错愕之中,罗莎右手挥剑!她把自己完全送入对方的怀抱,同时手中长剑穿入了对方的身体。直没至柄。
加米尔的口中喷出血来。他低笑。“你一定要我们两个死在一起才开心?”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笑意。
没有怜悯,手下也再不容情。在下一刻,两人同时把长剑挥出对方的身体。鲜血大量地喷溅,罗莎的左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是她对疼痛已经麻木。她早已不再是弱小的人类,强大的血脉在身体里奔流,只消片刻,左侧身体完全切开的刀口已经愈合。她再次挥剑砍向加米尔。
加米尔的眼睛里同样迸射出一种死亡的冷光。他挥剑。
远处塞纳河在月色下奔流。巴黎随地都有起义爆发,人们聚众游行。无数房屋被烧毁,无数建筑被铲平。各种新鲜的思潮逐渐在人们的头脑中变化成型,革命的人们同样杀红了眼睛。
路易出逃前留下的声明被公开了,人们的幻想被打破,没有人再支持王室了。国王不再是凝结法国的核心。
人民被自己的国王遗弃了。软弱的路易背叛了人民,背叛了自己的国家。
制宪会议通过了宪法。法国军队节节败退。第二年,巴黎人民发动了最大规模的起义,波旁王朝被推翻。
来年初,路易十六以叛国罪被送上了断头台。
那么多的血。塞纳河在流血。
菲尔逊仍然留在法国。他祈求奥地利接回他们的公主。但是奥地利拒绝了。玛丽王后被关押在巴黎裁判所的附属监狱里。路易已经死了,但他仍然无法带走玛丽。他在和整个巴黎,整个法国争夺他心爱的女人,他在和死神争夺他心爱的玛丽。
短短两年时间,菲尔逊已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军官,他的额头上现出了皱纹,两鬓都斑白了。他形容枯槁,绝望地凝视着身下奔流的河水。
残阳如血。塞纳河被染成了血一样的红色。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生命在流逝。
两步之外,一个女人默默地看着他的影子,眼角流出了泪水。
自从革命爆发以来,妮可拉一直跟随着菲尔逊。她以女仆的身份不断为宫内宫外传递着信息,她前后奔忙,菲尔逊为王室做的一切,他对玛丽做的一切,妮可拉全部看在心里。项链事件之后,她深深地自责,她对不起信任自己的玛丽,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在王室最困难的日子里,她一直在默默地帮助他们。
但所有这一切,妮可拉不止是为了玛丽。她看着眼前绝望的瑞典伯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妮可拉的眼睛就一直锁在了对方的身上。自从玛丽被关押之后,妮可拉一直和菲尔逊在一起。她知道,对方对自己所谓的感情不过是对自己所做一切表示感激。他知道她爱他,但是他的心早已经给了玛丽。
那个奥地利女人是菲尔逊生命的开始,他对玛丽的爱从未停止过,也永远不会停止。
妮可拉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她轻轻抚上菲尔逊的肩膀。
“伯爵,”她仰起头看他,眼中充满了柔情,“您不觉得我和王后长得很像吗?”
菲尔逊闭上了眼睛。“这都什么时候了……妮可拉,你知道我……”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妮可拉轻轻的笑了一下,“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代替王后去死。”
菲尔逊呆住了。他盯着眼前柔弱的女子。妮可拉的个头和身形确实与玛丽极其相似。如果是在夜里,如果化上一点妆,如果戴着兜帽斗篷的话……菲尔逊的眼睛亮了。但是,但是……
“您和王后都是好人,”妮可拉轻声说,“我希望您们能得到幸福。”
菲尔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抱紧妮可拉颤抖的身子。
“事不宜迟,王后在牢里多待一天便有一天的危险,”妮可拉抬起了头,柔弱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了坚定的神色,“我们今晚就去换人。”
夜。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
监狱的看守是昔日小特里亚农宫的门卫丹尼尔。“伯爵大人,您……”同时,他看到了菲尔逊身后穿着斗篷的妮可拉。一种奇妙的预感突然降临在这位看守头上。他犹豫了一下。菲尔逊把一袋钱塞入他的手中。
“丹尼尔,让我们进去看看王后。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你知道。”他的眼睛红了,他的声音哽咽着。
丹尼尔原本就对这位瑞典军官充满好感。而菲尔逊以往又待他极好。他马上打开了牢门。“您愿意在里面待多久就多久……”丹尼尔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的神色,“您和王后……好好道个别罢。”他没有拿那袋钱。
菲尔逊紧紧握了一下对方的手,他和妮可拉走入了玛丽的牢房。丹尼尔离开了。
连续的审讯与折磨,玛丽一头灿亮的金发已经全部变成灰白,她穿着粗布的囚衣,昔日的美艳荡然无存,但是举手投足间,玛丽仍然充满了王后的尊严。她的牢房简陋但是整洁,桌子上摆放着鲜花。
玛丽的表情平静而安详。就如同平日在宫中,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来访的客人,她站起身迎接菲尔逊和妮可拉。
“谢谢你们来看我。”因为妮可拉在身边,玛丽没有对菲尔逊表示出过分的亲热,只是拥抱了一下就松开了。
“陛下,”妮可拉解开身上的斗篷,“请您迅速换上这套衣服,然后和伯爵离开这里。”
玛丽怔住了。“你们要做什么?”
“救你出去,”菲尔逊一把抱住玛丽,“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法国!玛丽,跟我一起回瑞典吧。”
玛丽看看一边的妮可拉,再看看菲尔逊,她挣脱开对方的怀抱,“你怎么能这样做!”
妮可拉急忙上前拉住玛丽的手,“陛下,请不要怪罪伯爵,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请您赶快换上衣服离开这里!”
玛丽愣住了。“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为什么不能!”菲尔逊压低了声音,他扶住玛丽的肩膀,“法国背叛了你,你的家乡奥地利也背叛了你!你不再是王后了!你没有必要对法国负责!你别傻了!”
玛丽打开他的手。“只要有法国存在的一天,我就是法兰西的王后!我不能丢下自己的人民和国家一走了之!我不能这么做!”
“路易十六已经上了断头台,法国人民已经不再当你是王后了!那帮疯狂的革命党人,他们下一步就要杀掉你!跟我走吧!玛丽!”
“我走了妮可拉怎么办?我走了丹尼尔怎么办?我走了我的孩子们怎么办?有多少人要因我而死!我怎么可能这么自私!”
“你不走,那你让我怎么办?!”菲尔逊突然提高了声音。他的眼睛里有晶亮的东西在打转,然后被压抑的泪水就如同决堤的河流,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
妮可拉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个坚强的男人流下眼泪。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菲尔逊也从未哭过。但是现在,在这一刻,她看到这个男人扑入玛丽的怀抱,哭得像个孩子,哭得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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