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辰》第60章

千觉叹息一声：“人是活不过琴的，你所斫之琴，活了千年。若我未得机缘，只是一介凡人，又哪里能熬过这千年……”
重劫轻笑：“你怎么又在想这些了……如今你已非人，飞升成仙，与天同寿，何必还要为这些凡间的事苦恼？”
千觉微微摇头：“不过是想起些往事，有所感慨罢了……隔得太久，我怕忘记。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对你说，可当年到底没来得及。我原以为错过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重劫语中笑意不减：“什么事？”
“我喜……”千觉犹豫了半天，才刚开口，话都没能说完，就听见了什么，忽地一蹙眉，“哪里来的喊叫声？”
重劫眼神一凛：“喊叫声？”
千觉觉得不对，用起那双可听八方的耳朵，只听见一个极轻的声音在喊叫。叫的似乎是自己的名字……还有……
门外太辰狂拍殿门，声嘶力竭地吼道：“千觉神君！他是重劫，不是高侃，你睁开眼睛看看！”
昧爽瞟他一眼，不由道：“他是个瞎子，你让他睁开眼干嘛？”
太辰瞪回去，道：“闭嘴！”
而后又开始喊叫。
千觉眉皱得更紧，这声音低沉，如同山间磐石，这样大喊大叫竟然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分明是太辰的声音……
太辰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呢，还告诉自己面前的人不是高侃……
千觉听清那声音之后，心跳开始加速，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一根琴弦，散音顿时在这殿中荡开。
重劫发觉不对，连忙施法，那宫殿门前顿时爆出一股巨力，把太辰和昧爽给击飞了出去。几位魔王见状还好心拦了一把，面得他们摔得太惨。
“你在做什么！”千觉的声音陡然转冷。
重劫面色微变，依旧平静道：“怎么了？”
千觉道：“你方才干了什么？我已经听见了！”
太辰的声音说的是真的吗？这个人究竟是谁？
怎么可能是重劫？怎么可能不是高侃？自己怎么会将重劫当成了高侃？
他心中惊慌失措，混乱无比，法力聚集在双目之上，猛地睁开了眼睛。数千年的黑暗顿时消去，光芒进入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双眼刺痛无比，顿时流下泪来。
可这眼泪，却非是因疼痛而流。
眼前的面容，他思念了数千年，却也不是。
这张脸，有两个人拥有，一模一样，可他一眼便能看出不同。
哪里能一样呢？
一个是与自己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
另一个，却是害自己国破家亡，刺瞎自己双目，逼自己投湖自尽的仇人……还害死了自己心爱之人。
千觉看着他，感受到了如同置身冰窖一般的寒冷。
重劫眯起眼睛，柔声道：“你看到了？”
千觉怔怔地看着他，不住摇头。
重劫冷笑一声，知他已经发现自己不是高侃，便揭下了那故作温柔的面纱，道：“后悔睁开眼么？”
千觉双目中眼泪疯狂向外滚落，一滴一滴划过面庞，滴到桌面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如同天降小雨。
“是不是恨不得自己瞎了才好？”
千觉似乎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呜咽不止，忽然伏在桌上，将自己的整张脸埋入臂弯，似是不想看到重劫。可重劫却不遂他愿，逼迫他抬起头，笑得极为残忍：“你是不是想知道，高侃去哪儿了？”
“那时我怕他死后心有不甘，化作厉鬼来找我，便将他挫骨扬灰了……他不可能尸变。国师又用秘法毁去他魂魄，他不得重入轮回，转不了世。”
他每说一个字，千觉眼中的悲伤痛楚就更添一分，渐渐克制不住自己的哭泣之声。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高侃。如果你不睁开眼睛，你还可以活在一个有他的幻境里。”重劫温柔地拂去他脸上泪滴，“后悔吗？这双眼睛多美……要不要我帮帮你，再让它瞎一次？”
千觉失魂落魄，只知怔怔看向前方，双目比眼盲之时还要无神。
重劫朝桌上一瞥，笑道：“你也真是奇怪……那么恨我，却还把我斫的琴带在身边几千年……”
千觉双目大睁，嘶吼道：“那是高侃的！”
这个浑身戾气阴狠残酷的暴君，怎么可能会斫琴！
重劫冷笑：“什么高侃，他身子弱得连闻见漆味都会晕上几天，碰一下新斫的琴，身上就会出现红疹，还怎么斫琴？嗯？”
千觉撕心裂肺地吼道：“你胡说！”
重劫冷笑不止：“这张琴，本就出自我手。信不信，全在你。”
千觉面上泪痕遍布，看去极是柔弱可怜，重劫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又给他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别哭了……”
他这一句话过后，千觉真的止住了眼泪，却开始笑了起来。这笑声嘶哑，充满了悲哀和绝望，诡异无比。
以为是心爱之人的琴，自己无比珍视……居然……居然是出自仇人之手。
他的世界似乎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崩塌成灰烟。双目未盲却已看不见任何东西，千觉之耳此刻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笑着笑着，他又哭了起来。
边笑边哭，边哭边笑，泪水和笑声却都是一样的伤痛。
“不是说了么……别哭了。”重劫温柔一笑，目中却闪过一丝狠厉，手掌抚上他双目，“没有眼睛，你还会哭么？”
千觉的双眼，缓缓被合上。
在感到剧痛，失去意识之前，他忽然有些庆幸。
幸好，他没有把那句话说完。
第55章　55　自有定数自有变数（上）
那面灵镜中画面不曾消失，把寝宫内的一切都告诉了外面的人。
“为什么！”太辰急得用力拍门，“他为什么不动手！”
他们是来救千觉的啊，结果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重劫……本想唤醒千觉，里应外合救他出来。谁知却让千觉受了刺激，他们怎么喊，千觉都只是呆呆地看着重劫哭，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话。
太辰只知道千觉是被重劫控制了，却不知千觉与重劫之间的纠葛。就算他知道，应该也想不到千觉会如此失控。毕竟是帝君座前监听三界的千觉神君，向来冷静自持，当了几千年神仙，平日里都是一副淡漠的模样，怎么会被一时的情绪扰乱心智。
然而千觉心中挂念了高侃几千年，本以为已经无缘再见，却忽然得了他消息，又与他见了面，正满心欢喜，想将在人间时的遗憾弥补。岂料这满心的欢喜忽然就成了一场空，备受打击之下，哪里还能注意到他们。
镜中的画面里，千觉已经失去了意识，太辰知道这下已经无法再将他唤醒了，只能停下手。
千觉被重劫抱在怀里，那双眼睛不过得了片刻的光明，便又重归黑暗。
“你不是不想看到我么？”重劫轻抚他眉眼，“等醒过来，你就看不到了……要是你不想听见我的声音，我还可以让你听不见……要是……”
太辰听见重劫声音，心中一凛，用着吸来的灵力一下下撞击着大门，还想进去将千觉带走。镜中画面一动，只见重劫朝他们一瞥，冷冷道：“看够了没有？”
而后镜子轰然炸裂，碎片横飞。昧爽一把抓住太辰，道：“快走！”
“晚了。”
重劫的声音犹如阵阵巨雷滚滚而来，那殿门猛地打开，从中爆射出一道猩红光芒。千钧一发之际太辰体内灵气迅速聚集，虎符之力运转，猛烈的力量顿时被阻挡住，往后退了数尺，更隐隐有被转化成灵气的迹象。
又一道光芒冲来，太辰再次挥手将其化去，身上灵气更为充沛。
重劫斜睨着太辰，目中竟然还有了几分赞赏之色：“刚说你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了，你就学会了……”
太辰眉头一皱，不想听他多话，体内灵气涌动，直朝重劫爆去。
他此刻身上灵力充沛，却还不足以与重劫一战。然而他已将虎符之力掌握，此刻也会再畏惧重劫。虎符之力可化去任何力量，重劫越是厉害，用出的力量越强，反而会让自己吸取的灵气更多，更加容易被自己克制住。
重劫只要不傻，就不会跟自己硬来，否则便会被自己化去法力。此消彼长之下，他身上的力量也会有用尽之时。
这一招击出，太辰喝道：“放了千觉神君！”
重劫向他一看，冷笑道：“谁让你这样对朕说话的！”
血光自太辰脚下乍然而起，瞬间将那方寸之地炸毁，青石崩裂，沙土飞扬。太辰一惊，赶忙跃起躲避，虎符之力运转，将这炸开的血光化去。
不过，他还是慢了一点，这血光未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