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第134章


当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颖海,差点让这座不夜城就此繁华落幕。而今时局逆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苏朗要还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颖海战局终了后的第六日夜里,夜空无月,漆黑漫天,颖海军和宁州驻军前后配合,突袭定康。
双方对峙多日,宁州驻军会趁夜骤然发难,并不算是意料之外,定康这边应对起来也算是游刃有余。但周敏才万万没想到的是,两军酣战之际,“从天而降”的一把战火在后方的澜江北岸熊熊燃起。
彼时昌州诸城里,水深火热的远不止一个定康。
颖国公苏阙和天子影卫首领凌启从颖海赶往锦都,他们人还没到,就先大张旗鼓地将几位世家主被扣押的事告诉了江南十二城几个对应的世家。
消息也不经由别人,一路上直接就让天子影卫过去传。他们走了一路,口信就传了一路,苏阙抵达锦都的时候,刚好将江南十二城几个涉事的世家传了个遍。
作为帝王刀兵的天子影卫亲自跑到自家门口传口信,口信的内容言简意赅,大致就是“你爹谋反被抓了”。偏偏天子影卫登门拜访的时候,礼数仪态一样不缺,就连说话时的语气神情都是笑意满满,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冷冽肃杀,力求给人一种“你爹升官发财了”的错觉。
这般行事着实成效显著,江南十二城的几个世子闻言脸色煞白一片,直接就被吓破了胆子。
而这还没完。
颖国公这一路上都没闲着,反而一到了锦都,苏阙就再没有任何动作,他并没有去审问几位世家主,甚至都不曾与他们见上一面,只让人先吃喝不落一顿地招待着几位世家主。
可真正让人难受的恰恰就是他这什么都不做。
这些世家和定康周氏、砚溪钟氏等“铁杆”不同,就是混水摸鱼的墙头草,杀完绝对是不可能的,天子能对一家两家动刀,却不能直接血洗半个昌州,否则反而容易让这群乌合之众破釜沉舟拧成一股绳,到时才是真的不好收场。
所以皇帝和颖国公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就是要将几位世家主“卖个好价钱”,等着江南十二城过来“赎人”。
家主在别人手里捏着,种种条件自然是任皇帝开,他们连半个“不”字都说不得。若是谈呢,无疑是送上门等着颖国公盘剥,不削下他们一层皮,不折断他们两根骨,这位都不姓苏。
但即便明知如此,却也不能不谈。世家门阀大族里最不缺的就是权利分割和勾心斗角。世家主当然不止一个孩子,可家族未来的掌权人却只能有一个,这位子自然谁都想坐,离这位子最近的各位世子爷就更不敢让别人捏住自己的错。谁要是连自己的家主、自己的爹都放着不救,那焉能服众?焉能成为一族之长?
再说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没打算直接动刀,否则天子影卫登门的时候就不是笑眯眯的了。各位被扣押的世家主多半是要放回来的,哪位世子爷当时要是大义灭亲没去救爹,那以后还有好果子吃?
谈再狠的条件,再心疼再难受再舍不得,各位世家主也没见有哪个活够了,为了自己的命,打掉牙齿和血吞,又算什么呢?
也正如他们所料,颖国公在“谈价钱”上决然不会令人失望。
苏阙抵达锦都的次日,帝都的密旨便到了——皇帝要的条件悉数写在了里面。不想苏阙看完,沉吟了一会儿,又往上添了几笔,饶是如此,脸上还一副“亏大了”的样子。
凌启在一旁看着,从最直接的银钱财帛,到各城未来的税收分成,再到紧要处的官职,甚至昌州以后的科考,陛下提到的没提到的,颖国公几乎全添上去了。凌启犹豫了半晌,还是迟疑着道:“国公,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些?万一他们不买账……”
苏阙正琢磨着再添两笔,闻言头也不抬,只轻飘飘地道:“放心,昌州的这些老狐狸心里都清楚,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这样已经很宽容了。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颖海才闹了场人为的瘟疫,我这会正在气头上,多开点条件也是应当的。这要是换了苏朗来,和他们差了辈分又没什么交情,那至少还得再加两成。”
“……”凌启看着笑眯眯的、“正在气头上”的苏阙,顿时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认知一下颖海苏氏的家风。
苏阙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诸多条件添完,还是觉得亏,甚是惋惜没能带着苏朗过来。他心里不太畅快,就要找个人收拾一下,江南十二城的那几个世家主要留着卖钱,不能动,但是昌州州牧芮何思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苏阙当即就和凌启一起去审了这位死性不改二次翻船的昌州州牧。五年前敬王同母的长兄齐王谋反,芮家就在里面就掺合了一脚。但芮氏毕竟是陛下生母成德皇后的母族,情分摆在那儿,便也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但再深厚的情分也禁不起第二次逾越天子底线。
室内摆了一张长案,沦为阶下囚的昌州州牧芮何思半点不复当日宴请各世家城主的风采,他颓然坐在长案后,面前是笔墨纸砚。
“你脖子上的你心里有数,谁都保不了。但我听说,你长子不久前才给你抱了长孙。”苏阙看着面前的芮何思猝然抬头睁大的双眼,将空白的纸张推到他面前,继续道:“芮家到底是成德皇后的母族,陛下怎么都会留一线。不过这一线生机有多大,就看你写多少,以及写什么了。”
芮何思怔了半晌,终于颤抖着手提起笔,墨水滴在纸上,晕开漆黑的一团。
苏阙站起身走到窗前,“我给你提个醒,中宛之交,敬王和朔安侯的战局现在还没结束。”
窗外细雨连绵,明明是夏日的天,因着接连几日的雨,空气中带了一点沁心的凉。大半个昌州都是阴雨连绵,千里之外的怀泽城今日亦是如此。
穆熙云坐在漓山银楼的窗台边摇着一柄草扇,面前红泥炉上的水已经煮至二沸,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清茶香晕染满室的时候,她在怀泽城一直等着的故人终于踏进了银楼的门。
三十年未见。
她们都变了很多。
方婧慈和穆熙云都没有说话,只平静地看着彼此。方婧慈接过穆熙云煮的茶,她们并肩坐在窗台前,像是很多年一样,开始闲聊起一些旧时的琐事来。
没有人提起那段血泪过往,直到一杯清茶慢慢饮尽,方婧慈看着窗外连绵的细雨,出神了很久,还是问道:“你能原谅我吗?”
这句话三十年前问过一次,三十年后再相见时还是会被提起。她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很深重的执念,诉樰是回家,燕岚是复仇,方婧慈是原谅,穆熙云心底最渴望的,大抵就是一场久别重逢。
穆熙云沉默良久,还是说道:“原不原谅,活人永远无法替已经长眠的人作出回答。”
方婧慈的眼前浮现姬无诉樰的脸,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诉樰的音容笑貌依旧在她脑海里历久弥新。她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苦笑:“你说的对,我还是自己去问她吧。”
穆熙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她与每个人的再聚首,都既是重逢也是永别。她似乎一直都在不停地送别曾经的故人,诉樰,燕岚,现在也到了婧慈。
“其实你并不曾欠过我什么。你终归是一城之主,家族压在肩上,你有你你的不得已。”只是我也有我的意难平。
穆熙云转过头,出神地凝视着变了很多的故友,方婧慈的脸上浮现着病态的苍白,她嘴唇的颜色很浅,整个人身上都是从骨子里流露出的沉寂静谧。
她们以前是什么样的呢?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穆熙云想,记忆里诉樰温柔娴静,燕岚明艳活泼,而婧慈是苍梧城唯一的大小姐,生来便是天之骄女,要星星不给月亮。她骄傲却不张扬,但与生俱来的自信让她永远都是人群里最耀眼的明珠。
后来,洱翡药宗的那场大火,烧毁不止是妫海燕岚的家,还有她们所有人的人生。
穆熙云回过神来,她收回视线,说道:“见微都和你说了吧,你儿子就在这儿。我们这代人的纠葛和他们这些小辈其实没什么干系,等一切都过去了,我再放他离开,你说好吗?临走前还是去见见他吧。”
方婧慈闻言笑了笑,点点头,却拒绝穆熙云的最后一个提议:“我不见他了,这孩子的性子……罢了,因果轮回都是命,从前是我逃避太多,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长大了,路要自己走了,我只盼他能慎行安康。”
“等我走后,帮我把东西交给他吧。”她伸手递给穆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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