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处长》第55章


。”
“恭喜恭喜!”十只瓢将肩上的褡裢扶扶,迈出门槛。在门边的青石板上停了停,就高高抬了腿脚,走向禾堂上那闪映着漆光的老材。
“哎呀呀!四爷你好能干,好福气!我十只瓢走村串户,见得不少了,可从没见识过你这么上好的老材哩。”十只瓢站在老材旁边,大惊小怪地嚷道。旋即又转向严漆匠:“你严漆匠到底是严漆匠,这手活绝了,绝了!”
十只瓢这几句信口道来的口水话,早将四爷和严漆匠逗得眉开眼笑。
“先让我试试吧!”十只瓢忽然间突发奇想,不禁眉飞色舞起来。但见他迅速取下肩上的褡裢,上前攀住油漆未干的棺墙,屁股一翘爬将进去,然后放倒身子,躺下来。
四爷和严漆匠觉得蛮有趣,高声笑骂道:“十只瓢,你这不得好死的,造什么孽哟!”
“舒服,舒服!皇帝老子的龙床,恐怕也没这么舒服。不长不短,不不窄,四爷你一定是量着我的身子做的。”十只瓢美美气气躺在里面,口中乱叫:“我三十大几讨婆娘时,第一次爬上婆娘的肚皮,就是这个味道。”
这时,山坳上的夕阳已经坠了下去,禾堂上一下子黯淡起来。茶堂屋里,栗柴火哔哔剥剥爆着火花,鼎罐里那半边猪头肉,则飘出馋人的香味,诱诱惑惑,在空中招摇着。
“十只瓢,你出来吧。要不,我就和严漆匠把棺盖盖上。”四爷喊。
“我不出来啦。四爷,你就和严漆匠把棺盖给我盖上吧!”十只瓢在老材里面应声道,那声音好沉,好醇,好厚,像发过酵似的。
断黑时分,四爷喊几个年轻人合好棺盖,把老材移进了草屋。又留住十只瓢,一起喝湘泉酒,吃猪头肉。十只瓢求之不得,将肩上褡裢往门槛上一扔,就上了桌。
酒过三巡,严漆匠说道“十只瓢,你莫总念着四爷的老材,该自己做一副,免得日后烂骨头烂尸身的,没东西收拾。”
“我嘛,感谢你严漆匠的美意。”十只瓢叽咕一声,咽下一口湘泉。赶忙又用筷子夹一块猪头肉,呼啦塞进张得天宽的嘴巴,猛嚼数下,吞吞吐吐转动起舌头,“十只瓢,吃不了,也用不了。自己不做老材,今后同样会有上等的黑漆老材供我受用的,保管不得烂了尸身在路边,鸡啄狗拖。”
四爷和严漆匠就跟着笑了。笑得很得意,很开心,笑得酒气和饱嗝,纷纷从撑着猪头肉的嘴巴里往外直喷。
这顿酒肉,三位老头细嚼慢咽,磨蹭了好久。直到月上中天,才离桌散去,那份心绪,那份醉意,竟如这月夜一般恍惚,迷离。
之后,四爷的黑漆老材就一直在草屋里搁着。四爷的日子,因有了这副老材,便过得蛮安稳,蛮自在。有事没事要到草屋去蹲上一会儿,瞟瞟黑漆老材,脸上显出那神奇的从容、宽慰和超然之色。
的确,从四爷那还算硬朗的身子骨,没法看出他会在短期内用得着这副黑漆老材。倒是那未曾为自己准备下一块木枋的十只瓢,忽然病倒在床上,自此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天,看起来已是十只瓢最后的时光。他躺在阴暗的屋子里,奄奄一息,行将落气。十只瓢没儿没女,就那位三十大几娶进屋,且耳有点背的婆娘守在旁边。听说他就要去了,几个侄儿才拢了身。他们一个劲地摇晃着十只瓢,问他有什么要交代的,比方说,在哪些地方放着账。
“你唱葬歌,送春牛,吹唢呐,换得那么多钱物,都放什么地方藏起来了?总不能带到阴曹地府去吧?”满屋子都是叽喳声。这些人一门思念着十只瓢的积蓄,至于他断气后该用什么东西裹尸,却似乎与他们毫不相干。
十只瓢艰难地蠕动了一下身子。嘴巴僵僵地张着,发不出一丝丝声音。眼睛散了光,弄不清他是望着屋顶的哪一个地方。窗外的白光渗进来,在十只瓢死灰一样的脸上凝固着。
十只瓢的婆娘开头只顾傻傻呆呆在一旁抽泣,这一下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起身出屋,端来一把梯子,翘首往那天花板上爬去。不一会儿,她就从梁木后面搜出样什么东西。待她沿着梯子爬下来,大家才看出是两只黑色长统靴。便感到甚是奇怪。只有在场的老年人似乎还记得,这两只长统靴是当年张财主的儿子从南京带回来的,土改那阵分给了十只瓢。斗争会上,十只瓢还穿着它踢过财主小老婆那又肥又大的屁股哩。只是没想到,十只瓢这位平时连尸身骨头都不思收捡的懒鬼,如今却还收藏着这两只长统靴。
十只瓢婆娘将两只长统靴拿到十只瓢床前,倒提过来,往床上就是一抖。立即就有无数钞票,陆续从统靴统里面掉落下来,铺了半张床,差点把十只瓢的头脸都盖住了。分票,角票,元票都有,皱巴巴软塌塌的一张,还有少量硬币。
众人帮忙齐好,一数,竟有八百挂零。
“四爷……”十只瓢的嘴唇这时突然颤动了一下。脸上依稀浮上一丝表情,呆滞而灰暗的目光好像隐含着一种不泯的企求和希冀。接着,喉头一滑,含含糊糊挤出一串字音:
“四——爷——黑——黑——黑漆——老——老材——材……”
尔后,十只瓢头往枕边一歪,眼睛一闭,断了最后一口气。
众人愣了一阵,终于还是弄懂了十只瓢的意思。待落气纸一烧,大家便七手八脚,把钱币重新塞进这两只长统靴里。然后,一致推十只瓢侄儿中唯一的一位高中生,提了长统靴,出面去向四爷说情。
四爷的孙媳已经分娩。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伢子。四爷便把那架漆得黑亮的摇床,搬到门槛外的青石板上面,仔仔细细擦抹一番,好给小曾孙使用。四爷那昏花的老眼,竟也生出些许鲜活的光亮来。
高中生脚底生风,不一会儿就进了四爷家的槽门。四爷知道有人,缓缓车转身子,离开了摇床。
“四爷,您老还安康吧?”高中生嘴巴子甜甜蜜蜜的。
“哟,年轻人。”四爷招呼一声,给高中生搬过一张小凳子。“你就是王屠户的儿子吧?王屠户我是看着他玩小雀雀玩大的,想不到如今小儿子都这么大了。”
“哪里哪里。”高中生学着外交口吻,坐到小凳子上,两只长统靴顺便放在凳子旁边。
四爷又问王屠户的眼睛是否还明亮,牙齿是否还嚼得动屁眼,生了气是否还脱了裤子骂朝天娘。高中生一一作了回答,且脸上的表情生动,身子微微向四爷倾斜着。高中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这是引而不发,等待时机,顺风使舵。
“那两只长统靴是十只瓢的吧?我见过的。”四爷突然话题一转。“据说他临去之前,还念念不忘我四爷的黑漆老材?”
“是的是的。”高中生不禁心中一,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他赶忙搬出一句文雅的常用语:“您老真是秀才不出门,能晓天下事啰。”
“哈哈哈哈……”四爷捋着胡须,不无得意地笑了。“只是这老材,恐怕不太好讲。”
“您老大慈大悲。”高中生将腰往前面一弓,说道:“我伯爷如今连杉皮都没有一块。你们相处六七十年,您老总不能眼见他光着身子去会阎罗王吧?”
“你去问问你家的王屠户,看我这是第几副做好漆就的老材了?”
“您老身体健旺着呢,就好比三岁牛牯十八汉,离太阳落山还远得很。”
“如今是打着灯笼火把,也无法找这样的上等木料了。对门山上的漆树也少了蛮多。这些,年轻人你总该清楚吧。”
“让出了老材,您老定然花甲重开,寿比南山,到时杉树和漆树还没长大?”
……
两人就这么你来往的,喷了大半天。禾堂里早围上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不禁咂舌,对高中生的口才赞叹不已。都说,究意还是多喝了几瓶墨水,就是当年晏子使楚,恐怕也就这么个风度,想不到十只瓢那个家族,竟有这号年轻的能人。
对四爷的老材,也各有见地。有的认为,四爷这么一把年纪了,再弄一副老材,要木料,要做工,要漆工,恐怕不太好办,所以万万让不得。有的则说,高中生把话说得这么中听,四爷把老材让出去,积下天大地大的阴功,说不定能将十只瓢未曾用完的年寿,过到自己的名份上,获取冲天的福气呢。
见高中生软磨硬泡,就是不肯放手,四爷真有点无可奈何。他只得开句玩笑,说:“年轻人,你自己去草屋里看一看,是不是副老材打着十只瓢的记号。若打了记号,我便让了,要不,你就莫再枉费心机。”
高中生再也无话可说。他知道四爷把话说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已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嗨,怪只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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